紅塵,佛教中亦指人世間。世間一切皆有靈,鬥轉星移,歲月變幻,若能修得造化與機緣,終能得到正果。千萬年來,芸芸衆生皆在其中掙紮,誰能超脫世外,誰能掙脫未知的命運,誰又能看破後再續紅塵。
神、魔、仙、妖、也許能活上百年千年,這世上是否真有永恒,又或者也有一些人并不熱衷追求無盡的生命,因爲若隻有一個人的永恒實在是太過冗長跟寂寞。這世間是否真有一份愛,與時同長,永不消逝。
一千年前北境玉輪朝,熙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此時的玉輪朝都城淳景宮内,軟弱昏庸了一輩子的鳳德帝,正躺在龍榻之上吊着最後一口氣,這偌大的宮殿也沒有一個宮人守在他身邊。
隻見他正側着頭睜着一雙不甚清明的眼,望着不遠處的那扇繡着山河圖的屏風,他想看着到底是他的哪一個兒子,從那扇屏風後走進來。
作爲玉輪的第三任君主,一生算來實沒什麽大作爲,他能坐上君主寶座,也是命。隻當時他的另外三個兄弟鬥得你死我活,卻都熬不過天命死得太早,剩下他一人,先帝走後他便自然而然地登上了君主之位。
他天生耳根子軟,女色上也有些貪念,獨寵美豔勾人的劉氏,連帶着寵愛劉貴妃所出的三個子女,對自己正宮所出的四子從來不聞不問。
更何況四皇子生來就不與他親近,他一直未立太子,比較屬意的乃是劉氏所生的大皇子鳳錦鳴。可當時好些大臣都反對,堅持四皇子乃嫡出理當立爲太子,幾次過後他便将立太子之事擱了下來。
可誰料,他如今還年不過五十,便大病不起,一切真是防不勝防。這些年他耽于享樂,荒廢朝政,以緻國力不濟,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以緻怨聲載道,隔壁的無轍國得知他病重在床已是虎視眈眈。朝中儲君未立,各皇子相争,隻等着朝中一亂,他一命嗚呼之際無徹國便興兵來犯。
他也是無法,他亦不願見着幾個兒子互相殘殺,可這君主之位隻有最強者才能坐上去。内憂外患,已由不得他再心軟,若國家敗在他手中,他實在無顔去見先祖。
此時的月衡殿内,大皇子鳳錦鳴,二皇子鳳雲湘,三皇子鳳元昱,五皇子風修淮,被一衆身穿流雲甲的士兵團團包圍。
他們四人皆對一少年怒目而視着。隻見那少年着一襲月白的衣袍,眉目清冷,俊秀高華,此時的他正專注的望着殿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仿若對那幾道怨憤灼人的視線絲毫未覺,待他收回目光後隻轉身往殿外的方向施然離開了。
而鳳錦鳴怨憤的怒吼聲依然在他身後此起彼伏。
“好你個鳳梧生,常年一副無心權力的做派,原是做給旁人看的,當真虛僞至極。今日輸給你,本皇子實在是不甘心啊……”“你整日在你那月晨宮不問世事,一心修行,一年都不出來幾回,隻怪我們都道你無欲無求。原來我們這幾個兄弟當中屬你最狠最狡猾,可真應了那句,皇家無兄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要殺便殺,落在你手上料也沒甚好下場。”鳳錦鳴說到此處已是心口起伏,才使得平日裏的大皇子風範也不顧了。
許是想到接下來的結局,他眼含絕望面如死灰一般,心知大勢已去,搖搖晃晃間已跌坐在地上,滿身狼狽地隻擡眼望着鳳梧生消失的方向紅了眼眶。
在一旁聽了半響大皇子咆哮的衣映斜撫了撫自己的袍袖,眼見自家好友走遠,這才眯了眯他那雙透着狡黠的眸子,心裏頭的氣卻是不打一處來,“鳳梧生啊,鳳梧生,本公子怎麽就交了你這麽個朋友,什麽好事壞事全都丢給本公子給你善後,虧的本公子不與你計較。”收回眸的他看了看幾位平日裏尊貴不凡的皇子幾眼,幾不可察的勾唇輕笑了聲,那模樣像足了狡猾精明的狐狸。
的确他生來就有個惡劣的性子。
“幾位皇子殿下們,得罪了,請吧!”然後用眼神示意那領頭的護衛長道“好生顧着幾位皇子大人。”
“衣映斜,你個吃裏扒外的,原來你早就投靠了鳳梧生,難爲你在本皇子面前演了這麽久的戲,真有你的,爲了拉攏你衣氏一族本皇子給了你們多少好處,你……你這個狡猾無恥之徒。”三皇子鳳元昱對着不遠處望着自己的人大聲罵道,仿佛如此心裏才會好受一些。
衣映斜見此隻輕笑一聲“我何曾接受過殿下的好處,一切也隻是殿下自己想當然,殿下可知自以爲是就是您今日必敗的原因之一呢。”說罷便不再與其糾纏,擺了擺手。
那護衛長會意便交待了底下的人将幾位皇子帶了下去。
衣映斜決定先去解決餘下的事宜,時局已定,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無轍國大軍已臨近邊境,作爲玉輪即将上任的丞相,他肩上的責任也不輕啊。
京都的冬日從來就很寒冷,新年将至,本應一片喜慶的都城因君主病重,邊關告急,比起往年來這皇宮内就顯得格外沉靜些。
連日來雪一直下個不停,今日才稍稍停歇,鳳梧生由長廊内穿行而過,腦中不由想起鸾鳳宮的主人自己的母後來。
“我兒,就算爲了母後,你也要當上太子。”“阿月,等你成爲這北境天下之主的那一天母後才會見你,那個位置本就是你的,誰能比阿月你更優秀。”
“阿月,不要再叫我母後,既然你無意君主之位,隻醉心于修行,那你隻當沒有我這個母後。母後這一生被你父皇忽視,被劉氏那個女人踐踏着自尊,後宮尊位形同虛設,這冷冰冰的皇宮,無愛,無情,更沒有溫暖。”
往事曆曆在目,鳳梧生已談不上悲喜,也許他天性涼薄,不然爲何自己的親生母親也說“阿月,你的心從來就是冷的。”
可有些東西實是真實的,那是在他還小的時候,他記得那個女人的懷抱真的讓他感到溫暖過。她也曾那般溫柔地喚他的名“阿月,阿月”,也曾将他抱在懷裏笑着說“阿月生的真好看,你真是母後的寶貝……”。心頭掠起的一絲異樣,明白的告訴他,呵!原來他還是留戀着那份溫暖的。
罷了,便就如她所願又何妨,總歸她是自己的母親,一個可憐的女人。
鳳德帝看着從屏風後向他走來的,他十四歲的四皇子。
那身着一襲月白衣袍,玉簪束發的翩翩少年,一步步行來恍如谪仙降臨一般。鳳德帝也不禁在心中感歎一番自家四兒的風姿,随後欣慰一笑。
待鳳梧生走近,便有些艱難地伸出手向他招了招,眼見鳳梧生在龍榻前站定,就想去握一下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許是躺了太久,隻他努力了幾下也沒有成功,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和面前無動于衷的兒子,鳳德帝不知爲何心中就有些凄然,還有些遺憾。
面前的少年定是怨自已的吧。十四年來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好好地看一看他的模樣。
“孩子,原諒父皇。你那幾個兄弟都不是安份之人,你若認爲不能留就不留吧。此風雨飄搖之際,也難爲你了,這偌大的國家就交到你手中了,父皇相信你會守護好它。”說完這些鳳德帝最後深深地看了風梧生一眼,才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般,了無牽挂的閉上了眼,隻那眼角緩緩滑下兩行淚來。
鳳梧生看着龍榻之上的昔日皇者,良久後喃喃地說了聲“父皇,我從未怨過您,何談原諒。”
時光荏苒,轉瞬之間就是千年寒暑。
在這浩瀚的鴻宇之中,很早以前便有了神,妖,人,冥,四界之分。
而在人界本有五個國家,其中又有南境與北境,南境有岚朝及兩個附屬小國,貞國及麗國,北境有玉輪朝及其附屬國無轍國,不過早在一千年前,無轍國就在曆史的洪流中消失了。
“北境鳳辰帝鳳梧生在位六年期間,政績斐然,于山河危難之際力挽狂瀾,一生驚才絕豔。玉輪朝在其治理之下國力強盛,百姓安樂,隻是不知因何原故,辰微七年鳳辰帝于祈福大典之上傳位于其侄後,便從北境消聲匿迹了。”
關于鳳辰帝的生平,史書雖隻記載着寥寥數語。可玉輪後世的每一代君主都對其十分尊崇,玉輪子民也對其十分愛戴。民間更将鳳辰帝的誕生日定位最重要的節日春盛節。每年的一月一日,百姓們都會舉辦盛大的慶典,爲來年祈福,而這一天的皇族成員們也皆會沐浴,焚香,再放飛一隻神鳥,讓它帶着美好的祝福飛到人間的各個角落。
岚朝是南境最強大的國家,在這片國土之上流傳着一則傳說,相傳最南方的那座直立于雲霄的丹瑕山乃神仙清修之地,山中時而雷聲轟鳴,時而萬籁俱寂。
至于丹瑕山中到底有沒有神仙雖無人得見,但相信山中住着神仙的人卻有許多。
東方旭日冉冉升起,萬丈霞光照耀着巍巍高聳的山峰。整座山,一眼望去,竟是赤如丹朱一般,丹瑕山之名便因此而來。
“丹紅無盡江山染,千古浩渺舞真意。淩絕峰上人未老,無悲無喜無關情。”無瀾閣内玄衣青袍的男子擱下筆,掃了眼熏紙上的幾行字,突然心神一動,隻眨眼間就已消失了蹤影。
淩絕峰頂上玄衣青袍的男子,遺世獨立,清風揚起他玄色的衣袂,隻他如墨的發絲卻巋然不動。幾個起縱之間,他已落在了丹瑕山之巅最險峰的栖日崖上,他凝望着那朵長在懸崖峭壁間的絕世奇花,隻覺那紫色奇花散發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令他心曠神怡,倍感暢然。
雖不知自己爲何會被這莫名的花息所引,可也算這奇花與他有緣。望着那道漸漸暗淡下去的紫光,他伸手結印,霎時間一滴鮮血已從他食指的指尖之上,凝結成珠。隻見他輕輕一拂,那滴指尖血已和那道紫光融合在一起。
直到那崖上的奇花恢複了生機,迎着破雲散霧的朝陽綻放開來,他才旋身離去。
就在他離去之後,日月更替,星辰變幻,一轉眼已有百年。
這一日天雷大作,山中走獸競相逃竄,幾道轟隆之聲,卻仿佛地動山搖一般,那栖日崖上的紫色奇花竟漸漸幻化出一顆靈珠來。靈珠一躍而上直沖那天上翻滾的雲層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天地這才安靜了下來。
“你跟着本尊去了這麽多的地方,今日也到了該道别的時候。”“回去吧,現在的你不能離開本體太久,若不是日夜用靈力渡你,你來日的修行之路将更加遙遙無期。”原來這顆靈珠有了靈智後,便尋到了鳳清月一直跟在他身邊。
這顆靈珠的本體,乃是應運而生的一朵天地罕有的奇花,傳說中已然絕迹的紫毓情陽。早在當日,他以神識探知之時,便已知曉了它的來曆,風清月看着手中發着紫光的靈珠,目光也較平時柔和了些。
“回去吧,本尊知你能聽懂的,他日有緣自會再見。”那靈珠似是會意,在他手中來回滾了一圈,似在撒嬌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于虛空中隐去了。
鳳清月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良久才輕輕一握,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來。
從遠處望去,丹瑕山常年仙霧彌漫确如神境一般,其山之高在于險。此山至天地初開,于混沌之時,就集聚天地至純之靈氣。山中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若有修得造化者皆可修個人身,丹瑕山實乃一塊寶地也。
這片大陸之上有許多選擇修行之人,但真正走上修行之路,持之以恒者卻并不多,修行者皆會選擇靈修一途,或是拜在一方真人門下,待渡得天劫,千百年後可脫了凡身走上仙道一途。
鳳清月便是這靈修中的一員,自走上修行之路,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其間,他經曆了大小天劫數十次,天地變幻,歲月已改,曾經的親人好友已從歲月的長河裏遠去,隻他一人于茫茫人間依然伫立于世。
淩絕峰頂上有一座巍峨的宮殿,此殿隐于雲煙之間,名玢長宮。鳳清月便是這座宮殿的主人,長久以來這座宮殿隻住着鳳清月及一位老者。
這位老者雖以兩鬓斑白,面容卻十分精神,特别是那雙曆經滄桑卻飽含睿智的雙眼,此時的他正望着無瀾閣緊閉的門扉,躊躇片刻後又離開了。站在含渠台上的老者看着入目的滿山青翠,獨自生出一種宇宙浩瀚,唯吾渺小的感歎來。
多少個日夜了,依然如此,他家主子一直都在無瀾閣内潛心修行着。在老者心中鳳清月便是他決心一世跟随的神祗。
老者深知鳳清月的性情,對一切都十分淡然,于紅塵俗事也漠不關心,他也曾跟随鳳清月走遍了這片大陸的大好河山,見識過許多的奇景,他至今不清楚主子爲什麽在五百年前選在此處隐居再未離開。隻他當時也生出一種訪遍青山猶不倦,此處風景獨好的心境。
對于主子的來曆,他雖然好奇,但不會去探尋,更加不會有所逾越。主子的身份定是十分尊貴的,第一次見到主子的時候,他就知道。
當日的情景,他依然記憶猶新,那時他隻是修行了五百年小有所成的栎樹精,他們一家正被奪取精靈魂魄提升自身修爲的紅破魔追殺,幸得出外遊曆的鳳清月所救。當時他心中感激,爲了報答鳳清月的相救之恩,執意懇求留在鳳清月身邊,作爲仆人侍奉在他左右。可鳳清月隻留下一句“随手而已”便離開了。
後來他帶着妻子兒女一直都在尋找鳳清月的蹤迹,終于在十年之後再次見到了鳳清月。
鳳清月一直沒有變,一襲玄衣青袍,隻氣質比從前更加冷然了許多。那一天他們一家又幸得鳳清月搭救。
想起自己的一對兒女,老者心中便生出一股惆怅來。當日妻子爲了保護兩個孩子已被紅破魔所害,他恨這世上所有的紅破魔,可天大地大,紅破魔也不是他一己之力便能消滅完的,物競天擇,隻怪他自己能力不足。
那次得鳳清月相救之後,他如願帶着一雙兒女跟随在鳳清月身邊,他隻想追随在其左右,以期餘生報答鳳清月的恩情。
當初對于紅破魔的恨意已随時間漸漸轉淡,隻他心中還有着一份遺憾,他的一雙兒女,偶爾想起他們來,他心裏頭就會有些感慨。
“一尋,憶兒,爹不後悔。一尋,我兒,一切都是你妹妹執念太深,才會鑄成大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的苦心,你會想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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