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兀自出神之際,那湖中心的石像漸漸被卷入那漩渦之中,江一尋見此情景不知爲何竟隐隐有些期待起來,他預感到接下來将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暗沉的天黑壓壓的,那被黑雲遮住的月亮周圍像是被鮮血染紅了一般,原本滿天的星鬥也消失了蹤迹,自那石像被沉入湖底後,湖面上也突然平靜了下來,這一切無不昭示着暴風雨即将到來。
一道悲泣的聲音仿佛從幽寂無聲處傳來,那是跨過了時間封印般的靈魂深處的怨憤與呐喊。
“鳳清月,我以我心魂爲祭,以我鮮血爲咒,我詛咒你所愛之人,受每日蝕骨之痛,直至血液流盡也不得解脫。我詛咒愛你之人,将永堕地獄,不得輪回。”
他知道那道充滿怨恨與決絕聲音的主人,就是他的妹妹憶兒。
聽到那字字泣血的聲音,江一尋心裏也好似在淌着血,他想到自己的妹妹是有多大的恨意,是有多麽絕望,才會選擇用自己的靈魂去換取自己的夙願。
直至一切恢複如常,可江憶兒的詛咒依然回蕩在江一尋心裏。
“憶兒,哥哥懂你,自己要是你所願的,哥哥就一定會幫你達成。”
“等一切事了,哥哥就來陪你,你等着哥哥。”
江一尋最後再看了一眼葬湖,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玉輪朝國都上雲京,此時的丞相府中,身着一襲素白袍子的衣鶴妍盤膝而坐,室内桌案上擺放的香爐内正燃着幽幽的夢梅之香,這是他平時最常用的香料。
玉輪朝的春總是來得比較遲,那窗外的虬枝上的綠萼梅依然婷婷開在枝頭。
他已有兩日未走出這書房的大門了,如今的他無心做任何事,自前日沉風給他送來了樊如真的隐逸琉暄琴,還有他精心編著的一本琴譜。
衣鶴妍當日握着那琴譜黯然神傷了許久,一動不動,誰喚也不理,可把府上衆人着急壞了。
就如此時,衣鶴妍烏發散亂,身着一襲單衣披着一身素白的袍子,正專心細緻地擦拭着手中古琴,這兩日他都會将琉暄琴捧出放在膝上細心擦拭。
“如真,抱歉,作爲你好友的我竟未能送你最後一程。你不在了,這世間再無人能與我同奏《圓回》,怕是以後這曲終将要成爲絕響了。”
“你是這世間最懂我的人,你我每次相見總又匆匆分别。你我之間雖相隔遙遠,隔着家國,感情卻十分深厚。我沒有兄弟,自認識你後,我心裏便将你當做了自己的弟弟,每回收到你的來信,你總安慰我說你身體已經大好,我心裏也固執的選擇了相信。”
“本打算明年春天的時候向帝君告了假,去南境邀你再同遊故地黯鄉城的,看來是不能了。明年春天我就隻能帶上你給我的琴去你陵前祭拜于你,一想起你的離去我這心裏便着實難受。”
“如真,你可知我從小就習琴,愛琴,身旁的人也總會稱贊我琴技如何如何高超,卻從未有一人能解我琴中之意,也無人能跟上我的曲調,同我琴音相合。”
“我從來自視甚高,也不願與那些淺薄之人爲伍。自在黯鄉遇見你,我才相信這世上真有和我一樣的愛琴之人。不,你其實比起我還要更純粹一些。我很少佩服什麽人,不知爲何與你總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和你骨子裏都同樣驕傲,同樣的對世俗不屑一顧,同樣寂寞,是的,你應是也聽出了我琴音中的寂寞吧。”
“這世間無一人懂我,與我并駕齊驅,我們都向往去遊曆人間,可總被不同事物牽絆着,身不由己。”
“如真,你走了,也自由了,世間獨留我。我再無法心無挂礙的十指輕撥琴弦,因我每彈奏一次,就會想起這世間唯一知我琴心的人,已經離我遠去。願我的探梅遺夕從今而後能陪長伴在君身側,好友,來生再會,若你我還能相見。”
“這最後一曲《圓回》謝你,我的知己,我唯一的知音樊如真。”
那清越的音調,古樸深沉,婉轉悠揚,帶着無限的情深厚義,一聲聲地飄去那人間天上,似要将那曲中的不舍與未盡之言傳遞到不知名的遠方。
昔年二人同奏的情景依然曆曆在目,一曲終了,一滴清淚仿佛有聲凝結成珠,輕輕墜落在琴弦之上。
良久之後衣鶴妍才從琴幾旁站起身來,已在書房門外躊躇了半響的雪落,終是推門而入。
自她跟着衣鶴妍來到玉輪朝,在這丞相府上住着也有好些日子了,因爲這幾年她被衣鶴妍敦促着勤于修練,靈力也長了不少,她也從一個小姑娘變爲了一個俏麗的少女。
這府上的人都以爲她是衣鶴妍半道帶回的小媳婦,她雖生氣辯解過很多次,可别人就是不信她說的話。
這後來她也就懶得再辯解了,她本就是天地靈狐,更是活了五百年的精靈,雖然她平時頑劣疏于修練,可還是因爲得天獨厚的天賦異禀,要比其它精靈更容易化形一些,隻要她再稍微勤奮些,她的修爲也會更加深厚。
隻是比起像人一樣在世間走動,她更喜歡做一隻小狐狸,可自打她來了這丞相府後,她就再也沒了隻做一隻小狐狸的心思。
她有時候也搞不懂自己爲什麽變了,自和衣鶴妍相處越久,她就變得再也不像曾經的自己了。
她喜歡穿綠色的衣裳,就如那院中綠萼梅一樣的淺淺的綠。她喜歡飲梅花釀,那梅花釀是那人最喜歡的,她也愛薰夢梅香,夢梅香是那人親手所制。
她會因那人的一個淡淡的笑容,而神往,也會因那人的一個誇贊就歡喜萬分。
這人連着幾日情緒低沉,這兩日更是将自己鎖在房中,她心裏真的擔心很,一眼看着那人清瘦了些許的背影,便鼓着兩頰上前去喚道:“妍妍,你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睡覺,大家都很擔心,我……我也很擔心你。”
見衣鶴妍并不理會自己,雪落心裏就有些生氣,她望着琴案上的那架古琴,心中氣憤道:“破琴,整天就隻知道抱着這把破琴,這琴到底有什麽好的。”
她靈動的眼底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朝那古琴伸出手去。
衣鶴妍察覺到她的動作,便輕喝一聲道:“别動它。”
衣鶴妍突然出聲,将雪落吓了一跳,她收回手許是真的被吓到了,手下一個不穩,就将那古琴碰落在地上,變故來得突然,隻聽砰的一聲硬物落地響聲,衣鶴妍反應過來去接時已來不及。
看着自己萬般珍愛的寶貝摔在地上,他顫巍着小心将它拾起,捧在懷裏看了又看,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地查驗了數遍,确定它沒有損壞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他擡起頭來看着面前一臉無辜,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的少女,一股怒火就湧了出來。
“誰允許你碰這琴,若這琴有一絲一毫的損壞,我絕不會原諒你。”
“現在,立刻給我離開這裏,去面壁反省,直到認識到自己錯了爲止。什麽時候你才能不那麽莽撞,你走吧!”說着再不看她,背過身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