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統計一下大家的家庭情況。家裏隻有你一個,沒有兄弟姐妹,老師說到一的時候舉手;家裏有兩個孩子的,念到二的時候舉手,以此類推,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一。”
教室裏,一年級的小朋友們興奮地聽從老師的命令舉手,放眼望去齊刷刷的一大片。
計劃生育的年代,這一批孩子幾乎都是獨生子女。
統計好人數後,老師又道“好,可以放下了,接下來,二。”
話音落下,又是近十個學生舉手。
雖然全國都在實行計劃生育,但計劃生育政策對少數民族和一些有着特殊情況的家庭是放寬的,允許生育二胎。另一方面,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仍舊根深蒂固,不少家庭頂着罰款的壓力也要繼續生。
“好,放下,三個的有沒有?”老師又問。
三個啊?
小學生們立即好奇地四處張望,左右打量,結果全班沒有一個人舉手。
老師點了點頭,本來不想再問,但掃到班裏從頭到尾低着頭坐在講台下第一排的豆芽菜,她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舉過手吧?
“四個的。”他說道。
然後,一隻又黃又瘦的手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
“哇。”全班同學頓時發出驚訝的聲音。
“這麽多!”
“超生遊擊隊!
“哈哈哈,超生遊擊隊!”
有同學哄笑起來,大家好奇地打量着舉手的小女孩,仿佛在圍觀馬戲團的動物似的。
女孩窘迫地埋着頭,從老師說要統計家庭情況的時候她就一直忐忑不安,到這會兒,舉着的手更是一個勁地發顫,控制不住。
“好了,安靜。”老師眉頭微擰,心裏歎了口氣,“有五個的沒有?”
本來隻是随口一句,沒想到還真有人舉手了。
“哇!”這回,全班同學發出了更大的一聲驚呼,大家紛紛朝倒數第一排舉手的同學看去。
與小女孩不同,男生并不膽怯,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回答道“老師,我家五個孩子,我是最小的!”
他這一站起來,大家才覺得他很高很壯,無論是身高還是體重都甩了同齡人一條街。
就連先前舉手的小女孩都忍不住朝他看去,一雙杏眼睜得圓溜溜的,心裏好奇居然還有比她家孩子更多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留級生!”
“留級生?”
“嗯!他和我一個寨子的,期末考試成績全是鴨蛋,還愛打架,所以留級了。”
兩個小孩還不怎麽會說悄悄話,以至于旁邊的同學們都聽到了,大家都發出了“啊”的一聲驚呼,皆有些害怕。
才從學前班升到一年級的小朋友,對“留級”這個詞避之不及,“留級”等同于不上進、丢臉、成績差、有問題等等,但凡想當個好孩子的學生,都不喜歡甚至是排斥這兩個字。
所以一時之間,得知最後一排的大高個是個“留級生”,家庭還那麽複雜的時候,他們立即對他充滿了害怕和嫌惡。
唯有小女孩,她複雜地看了男孩一眼,既好奇他怎麽那麽硬氣地說話,又有些感激他的存在爲自己解了圍。
就在這時候,男生突然沖她眨了眨眼。
女孩大驚,眼睛睜得更圓了,背一下子就抵到了後面的桌子,把文具盒都撞得摔了下去。鐵制的文具盒發出“哐當”的清脆響聲。
老師的聲音也陡然響了起來,“好了,我知道了。”
爲了防止還有“漏網之魚”,又不能傻到繼續這麽問下去,老師清了下嗓子,說道“這樣,還有同學家有比五更多的嗎,有的話直接舉手告訴老師。”
這話一出,全班安靜無聲,大家都互相打量,看還有沒有人比這個更多。
那些眼神,好奇的、打量的、蠢蠢欲動的、看好戲的……
記憶裏的眼神和此時此刻一摸一樣。
“oh,unbelievable!”半晌,精讀英語課的老師才找回了聲音,全班也仿佛被摁下了開關,有細碎的議論聲傳來。
“我去,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家生四個,而且就在我身邊!”
“看不出啊,真的!”
就連坐在旁邊同寝室的齊湘雅都忍不住湊過來問“辛語,你家真的有四個孩子啊?”
下了課就是放學,接近六點,因爲是冬季,地處東北濱海的d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暖黃色的路燈照亮了校園道路。
盧辛語努力地維持着笑容,半帶自嘲地回答室友們的問題,“嗯啊,四個,我家是超生遊擊隊,很不可思議的吧?”
“那你排行第幾啊?”
“我是老二,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個妹妹,最小的——”
“等等,我猜最小的一定是個弟弟對不對!”室友王茂娜激動地喊道。
“嗯。”盧辛語輕輕地應了一聲。
“我就知道是這樣!”王茂娜興奮地拍掌,卻沒有看到盧辛語有些快挂不住的笑容。
從小到大,超生這個标簽就一直貼在她身上,而且她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将它摘下,隻能任由别人打量。
像今天這樣的場景她經曆過無數次,甚至在長大之後已經學會了自嘲,隻是在成爲話題中心任人打量和讨論的時候,依舊難受。
或許潛意識裏,她希望來到大學,這個距離老家三千多公裏的城市,沒人認識她,然後借此擺脫那些被人嘲笑的一切——她無法改變的一切。
她的出身啊。
“笑得難看死了,小魚丸。”
一道清朗的男聲乍然在耳邊響起,盧辛語隻覺得臉上一痛,肩膀一沉,微微偏頭就毫無意外地看到那張熟悉的俊顔。
“放開。”她翻了個白眼,伸手拍掉那隻橫過自己後頸在自己臉上作亂的爪子。
“啪”的一聲,成瀚被打了也不在意,他甩了甩自己的手,笑聲跟個二百五似的,偏偏人長得帥,看得盧辛語的室友們都紅了臉龐。
室友齊湘雅膽大,在旁邊擠眉弄眼,“成瀚,又來接小青梅開小竈呢?”
“嗯。”成瀚挑了下劍眉,更帥了。
成瀚,盧辛語從小學到高中甚至大學的同學,也就是當年說家裏有五個孩子的那個大男孩。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當年的男孩搖身一變成了枚晃人眼的大帥哥,可能是因爲家庭的原因,和盧辛語走得很近,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室友們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忍不住羨慕盧辛語有個這樣帥氣體貼的竹馬。
蒼天啊,爲什麽她們沒有?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呢?”成瀚性格開朗,主動加入群聊。他是朝齊湘雅問的,所以盧辛語還來不及打斷,就聽到齊湘雅回道“我們在說辛語家四個兄弟姐妹的事呢!我們都覺得很神奇呢!”
“有什麽神奇的。”成瀚的笑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他終于明白盧辛語剛才爲什麽是那副神情了。
氣氛一下子有些微妙,反而是盧辛語主動出來調節,她笑着打岔道“别說,我姐姐妹妹弟弟都有,就缺一哥了,哈哈!”
一個爆炒栗子頓時敲在她腦門上,“哥不在你眼前嗎?眼瞎啊?不僅眼瞎耳朵還不好使,喏,電話響了。”
望着站在自己跟前這牛高馬大的人還有他臉上那故作嫌棄的神色,盧辛語呆了兩秒,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電話響了,慌忙去掏手機。
成瀚無奈地搖了搖頭,神态裏滿是寵溺。
每周他倆都會抽空聚聚,吃個飯之類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慣例。這學期兩人周三的課和活動都少,時間相對充裕,就幹脆約在了每周三。
不過這丫頭,要不是他每次主動來找她,她鐵定能忘!
齊湘雅看到成瀚的神色,不知道爲何,有些羨慕又有些酸。
而這頭,盧辛語看到電話是老爸打過來的有些訝異,她立即點了接聽,步子卻沒落下,跟着室友和成瀚繼續往寝室的方向走。
“爸。”
她剛喊了一聲,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哽咽的聲音,“辛語……你,你爺爺去了……”
“什,什麽?”
“你爺爺昨天夜裏去了,他走了……”
盧辛語立即頓在了原地,腦袋仿佛被誰敲了一悶棍似的,一片混沌。
幾人走到半道,她突然停下腳步顯得非常的突然,立即引起了室友和成瀚的注意。
隻見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定在了原地,一雙眼睛紅紅的,就快要哭出來似的,眼裏更是有着顯而易見的茫然和無措,讓人無端心疼。
“怎麽了?”成瀚抓住了她的肩膀,路燈下,她的眼睛裏有淚光在閃爍,他第一反應是自己捏痛了她,立即放開了手,焦急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室友們也定定地望着她,然而盧辛語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卡住似的發不出聲,她的目光看向室友,最後落到了好友成瀚的身上。
“有什麽事你說出來,盧辛語,你别吓我!”成瀚強作鎮定,實在是從小到大他就沒見過盧辛語這副模樣,這丫頭樂觀得跟個傻子似的,從來不輕易眼淚的,哦,除了追劇!
在成瀚的注視下,半晌,盧辛語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成瀚,我……我爺爺去世了。”說完她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眼裏的茫然無措也瞬間被巨大的悲傷取而代之,随着大顆大顆的眼淚沖刷而出,淹沒了白皙美麗的面龐。
成瀚也怔住了,盧老爺子的死訊來得毫無征兆,明白老爺子對盧辛語意味着什麽的他更是不知道如何安慰。
“辛語,你,你别太傷心,節哀順變。”倒是室友首先反應過來。
盧辛語眼淚一個勁地掉,這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齊湘雅立即拉了她,“咱們先回寝室再說。”
盧辛語被拽着往前走,直到走到女寝樓下她才反應過來,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後的成瀚。
“小魚丸……”
“成瀚,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我……我沒事的。”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依然是紅通通的,止不住淚意。
直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成瀚才反應過來,從頭到尾他都沒能說上隻言片語安慰的話,他不禁有些懊惱,轉身離開的時候一腳踢向了垃圾桶。
垃圾桶撞地發出了“哐”的一聲大響,吓壞了幾個路過的女生,同時成瀚也收獲了幾句“神經病”的唾罵,但他卻毫不在意,掏出手機打開短信,然後開始編輯。
隻是寫了又删,删了又寫,又删,愣是不知道該對盧辛語說些什麽,最後幹脆放棄了。
另一邊,盧辛語回到寝室,還沒等室友開口,她就掏出了手機直接去了樓道盡頭,撥通了輔導員的手機号碼。
“江老師,我是10級(三)班的盧辛語,很抱歉下班時間打擾您,請問您方便接電話嗎?”
齊湘雅等人站在門口望着她,表情都有些擔心。
不一會兒,盧辛語走了回來,室友們默契地給她讓了道,四人進屋關了門。
盧辛語直奔自己的桌子,打開筆記本電腦蓋子的時候略微停頓,這電腦還是爺爺春節的時候拿錢給她買的……
深吸了一口氣将眼淚逼回去,她很快摁了電源鍵開機,然後轉身看向擔憂自己的室友們。
“小雅,薇薇,茂娜,你們也都知道,我爺爺去世了,”說這話的時候眼淚還是沒憋住,但她情緒比先前穩定了不少,“我已經跟輔導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一會兒查下機票,如果可以我馬上就走,假條的話,還要麻煩你們幫我去拿一下。”
“我幫你拿,正好我這個星期部裏有事,也要去導員辦公室。”王茂娜是學院學生會的幹事,她主動攬了這事。
“我幫你抄精讀筆記!”徐薇薇急忙說道。
“謝謝你們。”
“你家那麽遠,成瀚他和你一起回去嗎?”齊湘雅緊接着問。
回家奔喪,這也是情理之中,但盧辛語家與遼省d市相距三千多公裏,又在鄉下,這急急忙忙地回去,路上肯定會很辛苦。
“這也是我要和你說的事,小雅,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盧辛語看向齊湘雅道。
齊湘雅莫名有些緊張起來,“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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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兩瓣香蒜!準備寫一個在“超生”大家庭成長的主角的故事,唠一唠現實生活中的家長裏短,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愛你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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