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大臣之中,不乏文人士族出身,若是真的爲有用之人,豈能不明白此中道理?想來也是可笑!足見朕之所言,文人之學,無用于天下。與其留着,不如早除。”
皇上很久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但皇上所言卻讓場中大臣們面如土色。
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皇上是支持太子的!
如果殺文人是皇上的心意,那現在就徹底沒有辦法扭轉了。
李辛看了看衆人,冷笑道:“平日裏你們的不是号稱足智多謀?官場之中察言觀色各個是精通得緊,爲何到了關鍵時刻卻讀不懂皇上心意?你們那些詩詞歌賦又有什麽用?你們口口聲聲說殺文人會動搖國之根基。其實你們每個人的心裏都很清楚,殺文人動搖不了大華的根基,而是會動搖你們這些大臣的根基!你們口中的仁義,皆是爾等自私自利,保全自己的借口罷了,還當以爲天下人都不知道?”
“皇上!還請您收回成命!這天下間的文人非無用之人,乃國之根本,殺不得!”
一個堅定有力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大殿内。
夏商沒有動搖,沒有因爲皇帝的話而改變初衷!
他這一說,龍椅之上的皇帝瞬間皺起了眉頭:“文人非無用?還是國之根本?首座大人,當年的都察院尚且沒有資格在朝堂之上進言,而如今又何以在此跟朕論朕?”
“皇上可曾記得當年在揚州柳莊?皇上以‘江山’爲題,衆人之中唯有那個俊秀的小生以‘江山’談報國之志。而現在這個小生正是到了‘報國’之時!江山不可丢,少了文人的江山,那江山如畫何來?皇上的江山如畫何在?皇上說文人無用,那小生一直以文人自居,那今日站在皇上面前,冒死以谏的文人還是無用之人?”
“江山如畫……”皇上微微一愣,或許他早已忘了一年前在揚州柳莊内和一個小子在山間俯瞰山水時的對話了。經此一提醒,皇上心中的回憶湧現,他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首座的确是個文人,當時在柳莊内成詩數十首,傲于江南一衆才子之上。
關鍵在白衣教圍山之事,是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文人冒着生命危險卻引開了那些賊人的注意力。
雖然當時他的做法很蠢,但絕不能說是沒用。
皇上想了想:“朕承認,首座大人乃是有用的文人。不過那些朕要殺的文人,又有何用?他們平日遊玩賞景,是能保家衛國還是能抵禦外敵?舞文弄墨,譜寫文章,是能安邦定策還是能便民利民?文人大都眼高手低,空談政史,指點江山,落于實際,卻毫無用處。而文人在這裏卻受到比百姓、匠人、軍人更高的待遇,受更多追捧,是何道理?此乃國之劣根,當除之。”
夏商歎了一聲:“是啊!文學和科學相比确實沒有什麽作用,但文學最大的用處,或許就是它沒有什麽用。皇上,您說文人沒用,那下官反問一句,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它又有什麽用呢?”
夏商頓了頓,掃了一眼在場大臣:“所謂‘有用’,無非是對滿足自己的物質欲望有利。但是,比物質高一個境界的,是精神!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它有何用?但各位是否在江山忽聞一陣清風來會感受精神一振?心情好轉?山間之明月,看似無用,卻是照亮精神世界的一束光!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這世間多出名人偉人,他們又有誰是一生行無用之事?”
說着,夏商看着太子:“太子殿下,下官聽聞您小時候是秋鬥蟋蟀,冬懷鳴蟲,遛狗捉獾,放鴿飛養,樂此不疲。試問這些事可爲有用?那爲何太子今日又能持劍入殿,受百官敬畏?
人生最忌急功近利,留一些無用的時間給自己,寫一兩首無用之詩,繪一兩副無爲之景,便也心态淡然,精神緩和。久而久之,無用之人方可爲有用之事,文人、詩詞、豈能無用乎?
時下盛行之《紅樓夢》中有雲,‘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爲無用之事,做無用之人,沒有任何世俗功利捆綁,自由且快樂。
有人說,讀書、練字、彈琴、下棋乃‘奇淫巧技以悅婦孺’,卻不知‘不爲無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不爲無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皇上喃喃念着,眉宇間的疑惑越發濃烈。
夏商這一席長歎,百官無話,凝神而苦思。
李辛早已在朝堂之上提出過文人無用之說法,文武百官無一能對其進行有效的辯駁。甚至說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文人真正的用處在哪裏。
不爲無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這句話似乎讓所有人都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所有人疑惑之時卻又看着龍椅之上的皇帝,此時他的态度極爲重要。
皇帝的疑惑和猶豫在明顯不過了,李辛不僅漏出了一絲慌亂,難道自己的布局會因爲這小子的一席話而改變?
想着,李辛表情陰沉地看了夏商一眼。
夏商并沒有搭理,補充道:“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這天下沒有無用之人。隻要忠于本心,做自己喜歡的事,無用方爲大用。而貪圖名利,做違己心、違人心、爲天下心的事,看似掌控一切,最終也必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辛大怒:“放肆!父皇,休要聽……”
李辛話沒有說完,龍椅上的皇帝一擡手:“朕數月來病體連連,然近日忽覺身體康健了不少。當是天佑朕身體無恙,此時當感恩天意。傳朕旨意,大赦天下,釋放京城所有犯人,大華境内,各州各郡,凡未犯大過者,一律釋放,赦免其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