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那種無上風姿就足夠讓任何人自慚形穢。
她像是望穿了萬古,提前預知到了今日。如今見到石凡回來,無悲也無喜,臉上隻有一種平靜。
“回來就好。”她隻說了幾個字。
女帝素來沉默少語,即使如今也沒有多說,隻有眸光在微微波動,顯示出此刻的狀态并不是如表面上那麽平靜。
那雙眼眸清澈而純粹,就像是與世隔絕、如死水般的深潭,忽然躍多出了一抹靈動的色彩,有條活潑的魚兒自深潭中一躍而起。
于是那死寂幽邃的環境中在悄然之間發生了改變,有新生在氣息在潭中孕育而出。
那不是僅僅是一條魚的區别。
而是生與死的差距。
從此再無冰冷和孤獨。
這是女帝和石凡的初見。
……
女帝和石凡共坐在桌旁,兩人交流,但基本上都是石凡在說,女帝在聽。
她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也不是後來重逢的未證道的狠人,而是一尊完整無缺的大帝,世間是最強大的那個存在,像是禁區的那種至尊,她一人能殺十個。
石凡自然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提及了自己這幾百年的經曆,很豐富,可以說充滿了光怪陸離,甚至接觸到了遮天沒有的輪回體系,這無疑是最大的收獲。
當他詢問女帝,但得到的答案很簡單。
閉關、修煉,沒有别的事情……
似乎對于女帝而言,世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事情,别人看來,這段漫長的世間充滿了枯燥和乏味,但女帝并不覺得很辛苦,隻覺得眨眼一晃,就是二十萬年過去了。
等待的過程中沒有煎熬,因爲希望在未來,她真切的見到了。
“可以多出去逛逛,一個人總是悶着,不太好。”石凡提出建議。
女帝不做理會,這句話對囡囡說很合适,她早過了那個年紀,石凡沒辦法對她說教。
石凡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總覺得她很宅,但仔細想來,很多常識都不能用在女帝身上。
畢竟她是超越常理的存在。
女帝的宅,應該是一人演化大世界,任萬千浮華,自巍然不動,高居九天外,坐看時代更疊、蝼蟻們朝生暮死的宅吧。
石凡沒有等到回答,知道女帝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
他輕歎了一聲,開口問道:“囡囡是怎麽回事,你這樣沒事吧。”
女帝聞言眸光微動,終于有了回應,音如天籁:“我斬出了她。”
石凡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這句之後的話,無奈說道:“還有呢。”
“沒有了。”女帝很平靜。
“肯定有。”
“沒有了!”女帝很堅定的說道。
“不然你再想想?”石凡嘗試性的問道。
他可以确定,囡囡不是道果,而是過去的真人,結果就這麽出現在現在,肯定會有大問題,石凡擔心會對女帝有影響。
這世間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兩個自己同時出現,即使假借道果的因果掩蓋,能遮掩一時,也不可能遮掩一世。
好半晌,女帝淡然出聲道:“這樣不好嗎?”
“這樣對你很好嗎?”石凡反問道。
女帝擡起手,看了看掌心,而後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我很擔心你。”石凡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女帝才情絕豔,修爲震古爍今,殺遍九天十地,仙域的真仙來了都一樣鎮殺,在世間留下了太多的傳說。
很難想象,會有人對她說出這句話。
擔心這兩個字,從未出現在她的過去,最後一次出現在她幼時。
女帝的身體微動,沉默不語。
“過去是現在的基礎,現在囡囡還小,而且沒有修爲,不足以動搖你的存在,但今後等她成長起來,即使什麽都不做,也将會成爲你的最大劫難。”石凡輕語了一句。
女帝睜開眸子,凝視着石凡。
石凡很平靜的和她對視。
沒什麽好怕的,即使狠人大帝能一劍掃平禁區,他也是狠人的哥哥,這是在最初就存在的關系,即便發生什麽都無法動搖這件事。
最終女帝隻說出了一句話。
“我不會消失。”
女帝轉頭,看向屋外,見到了那個小女孩先是怯生生的和荒主打招呼,然後自我介紹,還有在無意中展露的笑臉。
小孩子的開心是沒有道理的,随時随地都能笑出來,哪怕受委屈了,哭着哭着也會笑。
那種天真爛漫的笑臉能洗淨世間一切的罪惡,還有那顆純潔無暇的心靈,比世間最珍貴的仙玉還要燦爛。
她從未墜入深淵,而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女帝不需要别人的救贖,她自己就能拯救自己。
那是石凡一生最爲後悔的事情,沒有把妹妹照顧到大,而是讓她在困苦中颠沛流離,等待多年,最終逆世稱尊,走通了一條世人無法想象的道路。
當他再見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狠人斬道,将過往的一切感情都斬滅了,僅剩下執念永存。
即使證道後能找回曾經斬滅的東西,可那些淡薄微弱的感情,又怎能抵堅不可摧的深重執念呢。
所有的感情早已被磨掉了。
見到悲傷的事情不會有落淚的情緒,見到開心的事情也不會發笑,隻有和哥哥相關的事情,才能觸動她的心弦,但也僅此而已了。
說是輝煌一世,逆活四世,世人口中最神秘的大帝,可實際上卻成了一尊不悲不喜的石像。
說是戰力滔天,紅塵成仙,可她将仙之一字棄之如敝屣,從未踏足仙路。
女帝的内心冰封,就像是墜入了永恒的黑暗,即便那人的重新出現,也難以洗淨她那深邃幽暗的靈魂,因爲那些成了她心靈之中的一部分,無法割去。
斬天道能斬盡天地一切的大道,元神化刀,能斬盡一切雜念,使其回歸赤子般的心靈,可那又怎麽斬掉自己的組成部分。
屆時,女帝還是女帝嗎?
什麽都不是了,換個人來,後果隻能精神崩潰,癫狂發瘋。
石凡一度以爲這就是結局,未曾想囡囡又重新出現在他的人生中。
他看到了希望,一種渺茫且幾乎不可見的希望,在無邊黑暗中沉浮,似乎随時可以消失不見。
但石凡依舊見到了,在囡囡的身上。
石凡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女帝沒有閃躲,她冷靜的像是冰塊雕成的神像,如玉般溫潤的臉龐,傳遞到手中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那幾乎看不到的人性。
你在自救嗎?
不希望今後的自己成爲那種無情無淚的大帝,從此冰冷無情,俯瞰世間。
是了,女帝功參造化,不是當初,怎麽可能出現修行的問題,你在喚回自己曾經的感情嗎?
“你的确不會消失,因爲會化作養料,道果地位逆轉,你要成就囡囡?我不同意。”
“囡囡,會更好!”女帝側過臉,冷靜說道。
“你想讓她取締你嗎?沒人能成爲第二個你。”石凡很認真的說道。
“這幾萬年,我反複審視過去,還是覺得當初的路錯了,也許一開始就不應該是這樣的,沿着你的想法可能會更好。”女帝注視石凡,說出這句話,讓人膽戰心驚。
“你想讓我羞愧自盡嗎?這不是你的責任,誰也不願意經曆這種事。”石凡握緊拳頭,低聲說道,他能明白這句話,但不解爲什麽女帝會這麽說。
她不應該是這種厭棄自己的性格。
女帝證道,信念堅定,唯我獨尊,不然何以開創出種種驚豔的法。
所謂大帝,就是要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對手,在萬古的時光中咀嚼無敵的寂寞。
而女帝比古往今來所有的大帝更像大帝。
最終,女帝吐出真言:“我不是囡囡。”
這句話一出,萬古震動,像是發生了莫名的事情。
石凡在曾經聽過這番話,看着女帝,沒有說話。
女帝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石凡所說:“這些年來,我或許終于明白,爲何當初被剝奪名字。”
二十多萬年前,羽化神朝的五色祭壇被毀,諸多鎮守祭壇的修者化爲飛灰,像是發生了天大的災難,她當年莫名出現在遠離神朝百萬裏外的地方,卻遺忘了一切。
再次回溯過去,得到的确是一片空白,什麽也看不到。
“在未來,必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女帝并未深入談及這些問題,這些年來,她有了猜測,但也僅限于此。
“囡囡的出現,是一個意外。”女帝很平靜的說道。
石凡隻是點頭,沒有拆穿。
“那你現在是?”
“我是帝!”女帝幹脆果決,聲音冷酷且果決。
同一時間,她的眸子懾人,猶如閃電綻放,臉龐聖潔超然,盡管沒有任何氣勢,可整體卻像是一尊不朽的女仙帝,矗立在當前時空,橫貫歲月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