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盤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瘸了腿的桌子,桌子上擺着一張阿縣的地圖。
林曾雪在地圖上比劃,向當場的幾人說明情況。
“今天淩晨六點左右,沙塵暴襲擊了阿縣縣郊的化工廠,七點左右,化工廠的工人報了火警,他們的化工原料洩露混合,發生了劇烈爆炸。廠區産生了濃烈的有刺鼻性的氣體,目前我們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化工材料,軍區命令防化連立即出動,炮團附近的四個連隊已經加速趕往現場,完成封鎖和警戒……”
楊越聽着這情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化學品洩漏混合,可大可小。情況嚴重的話,恐怕非常危險。
“縣城疏散了嗎?”
“沒!風向變了,阿縣在上風方向。化工廠距離他們有十公裏遠,所以暫時還沒有疏散。”
“趕緊走吧!”楊越扯掉了手臂上的紅色标示,拿過胡坤遞給他的防化連臂章貼在了上面。
一隻瘆人的骷髅頭像,那就是防化兵的标志。
兩人走出門外,看見張朝封也趕了過來。
“怎麽了?還走嗎?”
楊越搖頭,“你跟錢旺先走,我跟防化連出一趟任務!”
“别啊,一起啊,什麽任務你能少了我?”
楊越沒時間考慮了,他看了看胡坤,後者點了點頭。趕到偵察指揮車邊,胡書幾個已經把車從沙子裏挖出來了。林曾雪調了幾輛卡車過來,裝着防化連的弟兄就往公路上開。
車子一邊走,楊越一邊在步話機裏和林曾雪核對事項。
出來演習的時候,防化連并沒有攜帶專業器材,甚至連防毒面具都沒有。林曾雪的意思是,軍區防化營也在機動的路上,找他們借幾套,應該沒有問題。楊越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軍區防化營離着阿縣七百多公裏,等他們到了,黃花菜都涼了。
林曾雪也麻爪,總不能先回葉爾羌吧,一來一去也有幾百公裏遠。
楊越拿着通話器想了半天,“科長,工化科還有防化裝備嗎?”
林曾雪很肯定地回答:“有!”
楊越道:“那就麻煩你,讓工化科直接把裝備送到阿縣去,我們去阿縣和他們去阿縣的距離差不多遠,大概就是一百多公裏。”
“行!按你說的辦,人先過去!”
兩邊草草地拟定了初步計劃,就結束了通話。
救人如救火,不!應該是救火如救人。
化學品的危險在于它的不穩定性,它們之間混合,可能産生任何的意外。如果僅僅隻是簡單的爆炸倒沒有什麽關系,關鍵在于它們有可能産生有毒氣體。在大氣中,取決于有毒氣體的濃度,如果風大,也沒有關系,一吹散,就會降低濃度。
可是萬一風速減弱,風向變換的話,那阿縣就危在旦夕。
胡坤的額頭滲出了冷汗,看得出來,他非常緊張。
張朝封和錢旺在後面谝傳子,絲毫沒意識到他們要面對的可能是怎樣的情況,心大到沒邊。楊越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安慰胡坤道:“沒事,這不是比武!我們不争輸赢,隻求安全!”
胡坤抽冷子看了一眼楊越,“這比比武還要讓人窒息,不怕你笑話,我總覺得有一塊石頭壓在我的身上,讓我喘不過氣來。”
“沒辦法!”楊越點點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情況!說實話,我也很害怕。但是,誰讓我們是防化兵?”
胡坤抿着嘴,牢牢地握着方向盤,他可能在想什麽事情,良久才忽然道:“楊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沒有的事!”楊越不想再這種節骨眼上讨論有的沒的,他道:“你不要想太多,到了我們再看看情況,說不定,根本沒什麽事,你說是吧?”
胡坤搖搖頭,“楊越,你知道爲什麽我害怕嗎?我從來沒跟人說過,我隻要一穿防化服,我就覺得心慌,出冷汗。”
楊越扭頭,看着他。那模樣看上去不像是在說謊,他猜測,胡坤肯定是經曆過一些事情,才會讓他變成這樣。
“98年夏天,疆北戈壁灘上發洪水,不知道你知道嗎?”
楊越搖頭,聽說過,但具體的不清楚。
胡坤使勁地喘氣,讓自己的呼吸能平穩下來,“那時候,我還是班長。那天,我接到了一個任務,我們班趕到一處被洪水摧毀的村落……”
他停了下來,像是在回憶,“我們戴着全套的防化設備,隔離式的防毒面具。然後,我們在廢墟裏挖到了第一具屍體,他們的房子,是用手捏的,一塊一塊地捏起來,壘上去。太陽曬幹以後,便成了牆。洪水經過的時候,正好是晚上。根本不需要太大的力量,那些房子一遇到水,就倒了。楊越,你知道我們找到了多少具屍體嗎?二十一具!是這個小村莊裏全部的人口……”
他一句一句地說,但是語無倫次。
“我親手挖出來一個小女孩,臨死的時候,手還緊緊地抱着她的媽媽……”
“我當時真的崩潰了……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們防化兵能做什麽?我們去,隻能收屍,一具一具,把他們堆在一起,因爲怕瘟疫,我們隻能焚燒……”
“我每一次穿起防化服來,我就會想起那個小女孩沒有生氣的眼睛看着我……”
“她是在怪我,楊越!我們沒有救出一個人來,一個都沒有!”
胡坤一邊說,一邊流下了眼淚,滾燙的淚水沖刷着他臉上的灰塵,他哽咽着,“你知道我爲什麽要讓你一起來嗎?因爲我根本不知道我到了現場我能不能指揮部隊,我真的很害怕!”
楊越的手放在了胡坤的肩膀上,他終于知道了爲什麽胡坤明明有能力提幹,卻總是一副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樣子。他經曆過的事情摧毀了他的自信心,他覺得防化兵出現的地點,隻能是地獄。
“沒事的!沒事的,啊!”楊越的鼻子一酸,感覺很不好受,“我在你身邊,我會幫助你!張朝封!”
身後沒有聲音,楊越一回頭,看見張朝封和錢旺兩個人看着胡坤,臉上也是一副難受的表情。
“愣着幹啥,講個故事來聽!”
“……”張朝封抹了抹眼角,聲音低沉:“說你大爺,要說你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