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越覺得,張傳偉這個人,業務理論沒的說,知識儲備量也很驚人,個人也非常努力。之所以被牛再栓嫌棄,還不受老兵待見。其實主要在于兩點,一個是人太黏糊,說話不利索,碰到級别比自己高的容易緊張,二是沒有架子,心态平和,無論誰在他面前咋呼,他都像個娘們一樣,語氣舒緩,語調低沉,給人的感覺就一個字——軟。
你說你一個排長,統管三十多号弟兄,隊列前人聽不到你的聲音,跟蚊子飛似的,生活、作業中又沒什麽追求,老好人思想嚴重,不想輕易得罪人。
你以爲你在當學生會幹部呢?
你是排長!打仗的時候,你是要帶着弟兄們往前沖的那個人。換做是你,你願意跟着一個啥啥都不靠譜的人出生入死嗎?對,也許你有本事,但别人看不到。
防化連的老兵算客氣的了,換做步兵連隊來這麽一個排長,天天喊你新兵蛋子都不帶冤枉的。
楊越給張傳偉分析着,換做從前在單位,他從來不會這麽跟自己的領導說話。他就是覺得張傳偉這貨有點可憐,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的不對。
張傳偉認真地聽着,沒有插嘴。楊越歎了一口氣,道:“其實,要解決這兩個問題也不算太難,關鍵在于你自己想不想解決。”
“我當然想。”張傳偉使勁的點頭,“楊越,我覺得你好厲害。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好,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去做才會讓排裏的弟兄和連長滿意。”
楊越冷哼一聲,“排長,我問你,在老營房的第一天,打狼的時候你到哪裏去了?”
“我沒有槍……我在房間裏貓着。”
楊越扶着額頭,“你是怕死嗎?”
“我不是怕死,我是覺得有那麽多人去了,我就沒必要去了。”
“你讓連長一個人沖,自己躲在後面?”楊越心說牛再栓怪不得不待見張傳偉,這貨整個就是沒有情商的人嘛。
“楊越,别賣關子了,你就告訴我我要怎麽做嘛?”張傳偉急了。
……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實在是太冷了扛不住,兩人才回到暖和的帳篷裏睡覺去了。
第二天天還剛蒙蒙亮,楊越就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
一睜眼,看見張傳偉從自己的腳邊爬出了帳篷,楊越還以爲這家夥要去上廁所,翻個身準備接着睡,就聽見長長的哨聲響了。
“防化連,起床!”
張朝封一臉懵逼的爬起來,“撒?”
“什麽情況?不是說再适應兩天的嗎?”
“對啊,起什麽床啊!?”
歐陽山和郭廖兩個也在嘟囔。楊越打着了電筒,看了看手表,八點半。身邊的胡坤也有些不耐煩,但是作爲副連長,值班排長吹了起床哨,他總不能賴床。
幾人正準備穿衣服的時候,聽見帳篷外牛再栓在那吼:“一排長,幹啥玩意呢?讓不讓人睡覺了?”
“連長,按照部隊作息時間,八點半是早起洗漱時間,九點點名吃早飯。”張傳偉的聲音有些緊張,但他刻意壓制住了,所以聽上去有些奇怪。
楊越心說不是吧,昨晚上才教他說話做事果斷點,今天就用上了?
牛再栓沒了聲音,轉身回去了連部。
洗漱什麽的都省略了,等吹了集合哨,楊越帶着三班開始集合的時候,連長大人穿着羊皮大衣,一臉悻悻地站在了張傳偉的身邊。無線連的還在酣睡,防化連已經全連到位。
此時,天色已亮。
“連長同志,全連集合完畢,請指示!”
“稍息!”
“是!”張傳偉表情嚴肅,轉身跑步回到了隊列裏,牛再栓看了一眼張傳偉的背影,這貨今天換畫風了。
他掃視了一邊全連,視線停在了楊越的身上。那意思是在問:老子一個好端端的排長,進了你們三班,是不是也要被你們帶成瘋狗?
楊越迎着目光看過去,堅定地告訴牛再栓:天地良心,我特麽也想多睡一會呢,跟我真的沒關系啊,連長。
牛再栓冷笑了幾聲,高聲道:“既然都起來了,那我們就活動活動吧。天怪冷的,注意保暖。我今天帶你們去邊防連參觀參觀。全體都有,立正——!”
早上出操沒跑步,全連齊步走去了邊防連,參觀了邊防連的永備工事,機槍堡壘、戰壕、炮兵陣地,在鋼筋混凝土的戰壕裏,楊越被張傳偉追上了。
他拉了拉楊越的衣袖,表情很激動。
“楊越,連長剛才表揚我了。”
“說啥了?是不是說你精力旺盛,無處安放啊?”楊越揶揄他。張傳偉笑道:“他什麽也沒說,他就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嗎?他從來沒這樣看過我。”
楊越沉默了一會,停了下來,然後才道:“排長,被連長肯定的感覺怎麽樣?”
“我很高興。”
楊越笑了,“你如果真要做一個好排長,那就要做好全連人民都不高興的準備,也包括我在内。你扛得住嗎?”
“……”
張傳偉不知道楊越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是很快,他就會知道。
楊越隻是點撥了他一下,并沒想把自己也繞進去。但是楊越也知道,如果張傳偉真的改變了,這僅僅也隻是個開始。
後面的事情,楊越不知道。也許張傳偉從此一飛沖天,屌絲逆襲,從此走上人生巅峰。但也有可能形象改變不徹底,在全排弟兄面前猶猶豫豫地又被打回了原型。
但是管他呢,楊越做自己該做的,說自己該說的,其他的,不是他該操心的。
而張傳偉,則下定決心地要當一個好排長,嚴格按照楊越教他的去做。
他現在學着斬釘截鐵,他下達的命令,不管對錯,必須要求全排遵照執行。每天早請示,晚彙報跑掉了繁雜的字詞,簡單扼要,隻說重點,由此在牛再栓面前掙回了不少印象分。爲了不讓自己說話結巴,每天含着水坐在帳篷裏唱歌讀書,還拉着郭廖陪他一起練口語,把三班整的是烏煙瘴氣,怨聲載道。
一排也因此平白無故多了許多事情,搬物資、整工具,隻要牛再栓喊一聲,張傳偉就毫不猶豫地把活都攬過來,就連本來是二排的挖廁所的任務,都被一排在連長面前搶走了。
弄得二排長還非常不好意思。
仇幾滿看着張傳偉帶着三班扛着鐵鍬往山上去,捅了捅身邊的牛再栓。
“三班還真是藏龍卧虎啊!”
牛再栓擡頭看了看天,“張傳偉這塌頭貨,終于擡起頭來了。楊越……哼哼,自己挖的坑,自己往裏跳吧。”
“阿嚏!”
楊越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特麽的,總感覺有人在背地裏說他。他看了一眼帶隊的張傳偉,這家夥現在開始指手畫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