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隻沙袋,被人踢來踢去。
碰碰碰的聲音捶打着自己,聽起來卻十分遙遠……
他嘴角一鹹,嘔出了一大口血。
但是混亂的人群中,誰也沒有看出來,其實已經到了他能承受的盡頭!
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打死了,他心中冷笑“沒想到我皮宏德,竟然是以這種屈辱的方式離開人間……”
就在他的意識逐漸模糊之時,就聽到一個聲音大吼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看,他都吐血了,真的吐血了,你們要是不信,就看看自己腳下,看看腳下有沒有血!”
皮宏德當時連眼睛也睜不開,什麽也看不清,但是,據救他的孫文成所說,當時那一塊鋪滿新泥的黃土地,都快被鮮血染紅了,每個打他的人,腳底下都沾着血泥……
大家被喝停了手,氣哼哼地走了,紛沓的山中,頓時空寂一片,血泥之中,躺着一個人,站着一個人,站着的人是孫文成,躺着的人是皮宏德,他一動不動,直到孫文成往他的嘴裏灌水,他這才咳嗽着緩過一口氣來,他失神的目光看着孫文成道:“勞駕,将我往前面再推一把吧!”
棺材和屍體已經燒成了灰,棺坑用不着了,皮宏德覺得,自己不應該曝屍荒野,所以求孫文成将自己推進坑裏埋起來。
孫文成沒有理他,而是将他扛回了自己的家,照顧了他半個多月,才将他從生死線上拉回來,所以,如果皮老頭的心裏有一份報答名單的話,孫文成一定在列。
孫文成的年紀比皮宏德要大一些,不像皮宏德一輩子打光棍,在孫文成救下皮老頭的第二年,就經人說和與附近村落的一個女孩結了婚,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他們的兒女都已經嫁娶,兒子和媳婦外出打工去了,他和老伴照顧着孫女。
聽說我們是皮老頭的徒兒,老頭老太太很是高興,老太太說準備準備,就出去了,孫文成則留下來和我們聊天,還說皮老頭也太客氣了,年年來都帶禮物來,今年帶來的禮物,吓死個人……
說着便打開了櫃子,從其中取出了一件苗女的衣裙。按理說,一套衣裙,再貴也貴不到哪裏去!但是如果你們去過苗地的話就該知道,真正的苗族衣服,絕不便宜,整套衣帽,幾乎全部是純銀打造,光是那一頂帽子就得六萬,蠶絲衣服,加上衣服上的各種銀飾,一共是十八萬!
孫文成抖開衣服,我頓時感覺眼前一亮,滿眼都是亮銀之色,光是衣帽鋪在眼前已經如此出色,要是披在少女的身上,那份驚豔,再精緻的歐式婚紗看起來都像是土鼈!
孫文成的臉漲得通紅:“我當時說不要不要,你師父就是要送,唉,我家婉妹何德何能,能夠受到如此厚遇啊!”(孫文成的孫女叫做孫婉,至于孫文成爲什麽叫孫女婉妹,那是因爲這邊叫女的都叫妹,不論女兒孫女,統統叫妹)
孫文成說到這裏向院子裏喊道:“婉妹,出來一下,送你衣服老爺爺的兩位徒弟來了,你出來叫聲哥哥,叫聲姐姐……”
裏屋扭扭捏捏地半天也不見人出來,我趕緊擺手道:“孫大爺,算了算了,妹妹害羞呢……”
“這孩子,平時也挺開朗的啊,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孫文成嘀咕道
皮老頭來過了,又離開了,這一套苗衣,便是他在回報孫文成的救命之恩。
經曆了張太婆的事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很好了,雖然結果并不如意,我也沒有太過失落,起身告辭道:“孫大爺,我們是來找師父的,既然師父不在,我們就得走了……”
孫文成站了起來,神情肅然:“什麽?走?”
這時候,孫老太也從外面回來了,看着我和方圓道:“小夥子,在我們苗族,進了家門不吃飯,不喝酒,那是很不禮貌的事情,你們今天要走出行,将你們師傅皮先生的禮物一并帶走!”
不僅是孫文成,孫老太的語氣同樣強硬,這根本就不是商量的意思,這意思就是,你今天留下來喝酒,這交情算是在,要是不留下來,别說我認識你,我也不會認識你!
孫老太的懷裏捧着一壇酒,身後跟着四五個壯年人。苗族有家裏來客人了就将相熟的朋友親人都喊來家裏喝酒助興的習俗,而跟在孫老太身後的幾年壯年人,就是被叫來陪酒的!
我擦,這什麽情況?
我們才來孫老太就出門去了,幹嘛去了?買酒,叫陪酒客!
我的心裏很是猶豫,照這個搞法,離開了情誼就算是斷了,可是不走,看他們這陣仗,我也未必吃得消啊!
孫文成看着我說道:“小夥子,坐下來吧,我跟你們說,就你師父那個年紀,來了這裏,不喝酒也别想走!”
我驚訝地說道:“孫大爺,你的意思是說,上一次我師父來你這裏還喝酒了?”
孫文成點頭道:“那是肯定的啊!”
皮老頭是七天前來得這裏,那時節他已經是半人半僵了……
我不敢想像當時的情形,在皮老頭被孫文成他們灌酒之時,皮老頭有屍變過嗎?我覺得有可能的,上席喝酒,一般沒有兩三個鍾下不來,兩三個鍾,難保皮老頭不會屍變。
不過其時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了,即使皮老頭真的屍變了,也不會被他們發覺吧!
又或者皮老頭有什麽其它的辦法?
席間,孫文成告訴我,他十分敬佩皮宏德的爲人,如果換一個人,被打得差點命都沒有了,有一身趕屍驅鬼的本領,不報複打他的人已經算是宅心仁厚了,皮老頭不僅沒有報複打他的人,還想辦法将女人的孩子帶到空墳前與女人的鬼魂話别!這份胸襟,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