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慘白的太陽,從西方徐徐落下。
又是一個夜幕降臨。
似屍似鬼,又似衆生腐肉的東西,如同蟑螂一樣,從四面八方出現,朝着殘破的古城湧聚而來。
這座本應宏偉壯麗的城池,此時如同風雨中的小船一樣,飄忽不定。
僅存的一座大陣默默的亮起,安靜的對抗着這無窮無盡的怪物。
大陣之上已經千瘡百孔,無數生靈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将大陣的缺口堵上。
又是絕望的一夜。
……
清晨,蒼白的朝陽升起,沒有任何朝氣。
肆虐一夜的怪物,入潮水般退去。
沉重的大車滿載着殘破的屍體,慢慢的駛出古城,将屍體丢進城池正前方的大坑裏。
黑色的火油被倒進坑裏。
滾滾的黑煙騰空,将這本就是灰色的世界,渲染的更加黑暗。
被怪物殺死的屍體必須焚燒,否則便會發生屍變,變成怪物。
陸雲坐在城外的一塊大石頭上,他是從眼前的這座萬人坑裏爬出來的……僅差了一點點,他就會被殺死。
此時,他的目光呆滞,身上沒有任何生氣,就如同一座人形的雕塑一樣。
周圍的人木然的從他的身邊走過,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在這方世界中……如同陸雲這樣的行屍走肉,實在太多了。
在這方陌生而未知的世界中,陸雲一無所知,一無所有。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裏。
身體之中,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副千瘡百孔的血肉之軀外,便什麽也沒有了。
生死天書不知所蹤,輪回之力散去,文明之力同樣消散。
此時的陸雲,就是一個凡人……比凡人還不如的廢物。
再有一次怪物攻城,陸雲就會葬身怪物那充滿腐臭氣息的巨口之下。
“神死了嗎?”
陸雲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他喃喃的說道。
“神?神早就死了。”
蓦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陸雲木然擡頭,就看到一抹靈動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身穿綠衣的少女,她立在陸雲面前,讓陸雲看到一抹久違的生氣。
昨天,陸雲從萬人坑裏爬出來之後,就一直坐在這裏,若非是有這個少女照顧,大約昨夜怪物攻城,陸雲便已經被撕成碎片了。
此時,陸雲并未失去信心,也并未失去信念,哪怕是一無所有,作爲一個千錘百煉,經曆無數磨難,走上一方世界巅峰的強者,他也不會就此消沉下去。
哪怕是再絕望……陸雲也依舊是陸雲。
他隻是……被炸蒙了。
神的自爆,将整個虛無神殿徹底摧毀……那方虛無之中,再無虛無神殿。
陸雲沒有被炸死,簡直就是一個奇迹。
而此時的陸雲,腦袋瓜子一直在嗡嗡作響。他除了坐在這裏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先前的自語聲,是他恢複思考能力,恢複語言能力之後的唯一表現。
“哦。”
陸雲的腦袋還是有些不大清晰,他默默的點頭。
“神是衆生的希望,所有人都在等待神複活,終結這絕望的世界。”
綠衣少女看着陸雲的表情,十分認真的說道:“但是神,應該是真的死了。”
“死在了歲月中,所有人都将他遺忘……你爲何還記得他?”
“你不是也記得神嗎?”
陸雲讷讷的說道。
“……”
少女搖了搖頭,她深深的望了陸雲一眼,然後轉身離去了。
鸢一是鏡州城的守護神,鏡州城還存在着,沒有被怪物覆滅,便是鸢一的存在。
鸢一,也是鏡州城中,爲數不多的修行者。
她若在,鏡州城便在。
她若走,鏡州城必破。
“這是哪裏?”
忽的,陸雲開口問道。
“鏡州城。”
鸢一停住腳步。
陸雲搖了搖頭,問道:“我說的,是這方世界。”
陸雲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隻是在印證而已。
“世界就是世界,還有能是哪裏?”
鸢一有些奇怪的答道。
“唯一的世界嗎?”
陸雲點了點頭,“我懂了。”
“你懂什麽了?”
鸢一皺了皺眉,她又走了回來。
昨天,她親眼看到陸雲從萬人坑裏爬出來,所以才會對這個大難不死的少年格外上心。
她并未看到陸雲是從虛空裏掉落下來的,隻認爲這是一個運氣比較好,僥幸活下來的幸運兒。
鏡州城……哪怕是這一方區域萬裏疆土之中,唯一的一座大城,人口幾百萬,鸢一是修行者,她也不可能記住這裏所有人。
更何況,這裏絕大多數人,都死氣沉沉,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能活一日是一日,她也沒有興趣與他人交流。
所以,鸢一是鏡州城的守護神,但周圍的人,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你是修行者?”
陸雲看着她,慢慢的問道:“這裏沒有大道,你修煉的什麽?”
“大道?”
鸢一輕輕的吐了一口氣,道:“遙遠的名字啊。”
“沒有大道,修煉的自然是自己了。”
“哦。”
陸雲點了點頭。
他嘗試着站起身來,但是失敗了,又坐了回去。
“你的傷很重,但不像是被鬼屍所傷。”
鸢一皺眉。
鸢一守護鏡州城百年,這是她第一次與人這般交流。
“屍鬼……就是昨夜攻城的那種僵屍嗎?”
陸雲點了點頭:“确實不是它們所傷。”
“我說,我的傷是神留下的,你信嗎?”
蓦地,陸雲燦爛一笑。
鸢一怔怔的看着陸雲,她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看到人笑了。
似乎……從她出生到現在,百餘年的歲月中,從不曾看到這個表情,出現在任何生靈的臉上。
此時,眼下……這個看上去暮氣沉沉,站都站不起來,随時都要死掉的少年……在笑?
他爲何要笑?
僅僅是因爲,他身上的傷是神留下的嗎?
鸢一晃了晃腦袋,她的手一招,一道清風拖起陸雲腦後那破爛的衣領,然後她邁步回城。
陸雲則是被風拖着,跟在鸢一的身後。
“陣法要壞了,需要修繕。”
路過護城的大陣的時候,陸雲随意瞟了一眼陣法,然後開口說道。
“最後一位陣法師十年之前戰死,鏡州城裏沒有陣法師了。”
“就算有陣法師,也沒有多餘的源石修複陣法了。”
鸢一搖了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