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大愚僵立在人群中,直到給人撞得退了一步,才回過神來,然而茫然四顧,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通訊器,猶豫稍許,還是撥出了一個号碼,結果卻隻聽到“你所撥打的擁護已關機”,剛剛聽完這句話,那通訊器就被他瞬間捏個粉碎。
人,出事了……
此前,諸葛大愚讓自己的戰友兼好友去調查“外婆酒家”與“前朝皇族”之間的關系,以及“周家”和“外婆酒家”矛盾的根源,一直都沒有音訊。直到剛剛,他隻來得及說了一個“造”字,就沒有再說出第二個字。作爲“業内人士”,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雖然諸葛大愚早早的就清楚情報工作的兇險,也早早的就做好了應對任何狀況的心理準備,一直以來他也見慣了生死别離,他自以爲自己能夠坦然面對一切。可當死亡和犧牲真正砸到他自己頭上,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坦然,無法平靜——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時候,一項都非常明智、理智的諸葛大愚甚至後悔起來,他在想,倘若之前自己不讓他去調查那些情報,或許他就不會出事?
現在,自己最後一個兄弟也犧牲了。而且由于情報工作的特殊性,他的犧牲、他爲這個國家所做的一切貢獻,别人都不可能知道,因爲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有關他的一切早就已經銷毀,保密條例也禁锢着自己,不能留下任何書面内容,直到某一天自己也死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存在過。
看着前後左右熙熙攘攘、穿梭絡繹的行人,看着他們因爲吃到美味的食物而歡喜,笑容滿面,栽在安樂,諸葛大愚蓦然感覺一股悲涼湧上心頭——這些人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有些人爲了他們能夠像這樣痛快的吃、歡樂的笑,究竟付出了怎樣的努力,以及多大的代價。
就算是現在,也有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情工人員”,便衣,特勤,遊走在這片巨大的會場之中,維持着會場的秩序,尋覓不法,将一切危險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諸葛大愚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瞬間消散一般,面色看起來非常差,精神頹喪,他幹脆走到路邊上,在一張休憩的長椅上坐下,佝偻着後背,倆手肘撐在倆膝蓋上,看着眼前人來人往,呆呆木木的,說是失魂落魄也不爲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的陽光漸漸變紅,人影越來越拉長,已然是夕陽西下,暮色降臨時分。諸葛大愚稍微回神,第一眼就看到眼前瞪着一雙大大亮亮的眼睛,烏漆烏漆,水亮水亮,卻是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歪着小腦袋。
諸葛大愚看着他,擠出一個微笑,“小朋友你看着我幹什麽?你爸爸媽媽呢?”
小男孩道:“爸爸媽媽買好吃的去啦。叔叔你是不是不開心?不開心(的話)請你吃糖呀。糖甜甜的,吃了糖就開心。給你!”說着,他還真的将一袋上的一枚波闆糖拿了出來,遞到了諸葛大愚面前。
“……謝謝你了小朋友,叔叔不吃糖,你吃吧。”
“吃嘛吃嘛,吃了糖就開心笑。”小男孩直接就把波闆糖塞到了諸葛大愚的嘴上。
諸葛大愚隻能把糖拿在手裏。跟着小男孩的爸爸媽媽的走了過來,然後小男孩就炫耀似的跟他爸爸媽媽說他看叔叔不開心就請叔叔吃糖。他媽媽就捏了捏他的圓嘟嘟的臉蛋,誇他真乖的。諸葛大愚想将棒棒糖還回去,小男孩的爸爸就笑着說,送出去的東西沒有要回來的道理,要是不嫌棄就收下。
諸葛大愚自然不好再說什麽。
“叔叔再見,要開心呀,嘻嘻!”小男孩就朝諸葛大愚揮揮手再見,然後就和爸爸媽媽手牽着手,背着夕陽,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就算是到了傍晚時分,會場裏的人也依舊不見減少,相反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趨勢,似乎對于不少人來說,黑夜遠比白天更适合享受美食。
諸葛大愚看着手中的炫彩棒棒糖,啞然失笑,然後拆開上面的那一層塑料薄膜,含了一小口,的确是很甜,腦海中又不由的想起了之前那個小男孩的笑容,他原本沉痛、頹喪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突然之間他仿佛想明白一般豁然開朗——我們這些不容于光明的人拼死拼活、滿手鮮血是爲了什麽,不就是爲了那些孩子、那些家庭能夠安安心心的陽光之下嗎?爲了這個,一切的犧牲就都值得了。
一念及次,諸葛大愚站了起來,滋滋有味的舔着棒棒糖,邁步前行。不久,他就來到了“外婆酒家”的攤位前。此時這裏已經沒有一個客人了,隻有牧唐一個人在收拾攤子。原來牧唐已經挂起了“打烊”的牌子。
諸葛大愚道:“我就知道,按你性子,你肯定不會開夜市。”
“廚組委”除了規定“開門”和“關門”的時間之外,對營業時間沒有做其他的限制,在這初賽的二十天内,什麽時候開業,什麽時候打烊,悉随尊便,就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都沒有問題。
别人不知道,牧唐反正是不會這麽拼的,要他熬夜開店,打死也不幹。
牧唐見到諸葛大愚,忍不住驚訝道:“諸大愚,棒棒糖添的挺歡的啊。我才知道原來你好這一口啊。不錯不錯,童心未泯。”
諸葛大愚微微一笑,道:“一個小朋友送的,味道還蠻不錯。等下要是沒事,我請你喝兩杯?”牧唐眼睛一瞪,吃驚的說:“你請我?喝酒?喂喂,我沒有聽錯吧?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諸葛大愚道:“你就說去不去吧。”
“去!當然去!天見紅的,你諸葛大愚請喝酒,哪能不喝啊?”說着就将手裏的抹布一丢,跳出攤位,“走着走着。”
“不急。你先收拾。”
牧唐揮揮手:“收拾個屁,讓趙天驕收拾去。走走,咱們喝酒去。先說明啊,我喜歡喝烈酒,越烈的酒越好,别的都不要。”
“呵呵,那巧了。咱們口味類似,我也喜歡喝烈酒。”
“男人,就該喝最烈的酒!”
“看你這麽高興,今天入賬不少吧?”
“不知道,懶得去數。晚上十點不是會公布營業排行榜嗎?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嚯,你到底是有多自信……”
兩人且說且走,漸行漸遠。
不多時,趙天驕罵罵咧咧的走了回來,“他奶奶的,嗓子都喊啞……”當看到裏外皆空蕩蕩的“外婆酒家”攤位,以及那塊“打烊”的牌子,趙天驕的罵咧戛然而止,呆愣好半晌,才從他嘴裏蹦出倆字:“我操……”
牧唐跟着諸葛大愚來到停車處,驅車離開會場,直奔喝酒的地方而去。
“今天看到你逛來逛去,怎麽樣,發現了疑似‘五色邪教’的人沒有?”
聽了牧唐的問話,諸葛大愚搖搖頭,“要是這麽容易的就能找到人,哪用得着我們費盡心機?幾十萬個團體和個人參加‘廚道大會’,要在初賽就把他們揪出來,概率比買彩票還低。”
牧唐道:“你可以從‘聚德隆’入手啊?”
諸葛大愚道:“怕就怕‘聚德隆’不過是一個幌子,或者誘餌,調查它,萬一打草驚蛇了怎麽辦?現在基本可以确定‘蛇’的确是存在的,在沒有找到他們之前,還是别亂‘打草’。”
“啧啧,正夠謹慎的,不愧是精英特務。對了,怎麽你今天突然想到請我喝酒?讓我猜猜,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你該不會又有什麽活要丢給我吧?”
諸葛大愚道:“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晉階‘廚道大會’前五十名,揪出‘五色邪教’徒。其他的事情自有其他的人負責。”
牧唐笑道:“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車子一路前行,穿街過巷,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最終停在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口,兩側還都是青磚黛瓦,都是看着有些年頭的建築,古韻濃郁。這種地方偏僻歸偏僻,可一點都不寒碜。相反若是估價論值,指不定比繁華鬧市區的高樓大廈還貴上幾倍,甚至十幾倍。
牧唐跟着諸葛大愚進入漆黑的小巷子,左拐右拐,最終來到了一座四合院門口,門臉上挂着一個牌子,上書:“瘸子酒吧”!
牧唐忍不住道:“這地方也就你能找到。”
諸葛大愚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兩人進入“瘸子酒吧”,牧唐卻發現這裏頭幾乎沒什麽裝修,看着就像是普通人的家裏,擺上幾張桌子椅子,就成了酒吧,同時這裏也非常的冷清,除了一個中年人坐在一個簡易櫃台旁邊,咕噜咕噜的吸着水煙,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
牧唐目光敏銳,一眼就發現他的左腳有些畸形,想到這個酒吧的名字,不離十他就是這兒的老闆了。
“呼!”那瘸腿中年人長長呼出一口煙霧,胡子拉碴,面目滄桑,他看着諸葛大愚,聲音沙啞道:“又來了?”
諸葛大愚點點頭,道:“又來了……”
“老樣子?”
“老樣子。”
瘸腿中年人放下水煙筒,站起來,這才看向牧唐:“喲霍,來了個新面孔。喝點什麽?”
諸葛大愚道:“跟我一樣,‘将軍烈’。”
牧唐笑道:“‘将軍烈’?這名字不錯,我喜歡。”
瘸腿中年人“嘿嘿”森笑一聲,“希望你喝了之後還能說出這話。”說着,他就一手撐着左腿膝蓋,一瘸一拐的去拿酒了。
諸葛大愚走到靠角落的一個位置落座,牧唐坐到他對面,“看樣子你經常來。”
“不經常來,”諸葛大愚搖搖頭,“不過這次是最後一次。”
牧唐道:“最後一次?”
諸葛大愚笑了笑,他自然不會說,每一個兄弟犧牲,他就會來這裏喝一壇“将軍烈”。如今最後一個兄弟犧牲了,以後自然不會再來。
不一會兒,那瘸腿中年人拿上來兩壇子酒,還有封泥,上面沾滿了泥土,看樣子是剛剛從泥土裏挖起來的。
“慢慢喝,别喝太急。”說完,瘸腿中年人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優哉遊哉的吸水煙。
牧唐掀開封泥,當即就一股濃烈的酒氣嗆入鼻腔,烈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啧啧,夠勁!”
諸葛大愚道:“幹一口?”
“那就幹一口!”
兩人碰了一下酒壇子,烈酒入口,牧唐頓時就感覺好像是吞入了千把刀子,一口下肚,激爽無比,頓時叫道:“好酒啊!醉卧沙場,奮将軍烈,這酒我喜歡。”
諸葛大愚道:“你喜歡就好。”
喝着,說着,諸葛大愚突然問道:“牧唐,若是讓你爲這個國家奉獻生命,你願意嗎?”
“那還用說。當然不願意。”
“爲什麽?”
“這還用問?我怕死啊!”
“呵呵,我也怕死啊……”
但是,總歸要有人去做該做的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不是嗎?
天上,一輪明月西垂,“廚道大會”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