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心刀來到“無鋒園”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八點多了,果真如鐵心劍所說的那般,“開正門相迎”。
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開正門迎接,那已經招待客人最隆重的規格了。
身穿白裙,臉蒙紗巾,身段婀娜,一頭長發如瀑,鐵心劍俏麗在朱紅大門的正門口,氣質仙靈蘊秀,真不愧她“鐵仙子”的江湖人送外号。
鐵心劍欣然說道:“歡迎姐姐駕臨‘無鋒園’,妹妹已經恭候多時了。”
“恭迎大師姐駕臨‘無鋒園’!”兩排恭迎的“無鋒園”的弟子齊刷刷的說道,仿佛經過了排練一般。
鐵心刀此時已經換了一身皮質的緊身勁裝,盡顯火辣辣的身材,大長腿一擺,她從魂晶機車(摩托車)上跳了下來,擡頭看了一眼“無鋒園”三個大字。
鐵心刀不争!
她若是争,“無鋒園”的園主之位未必會落到鐵心劍頭上。然而她不争的結果就是,“無鋒園”經過鐵心劍的革變,已經從一家單純的兵器鑄造作坊,徹底變成了一家現代化的公司,師父傳下來的技藝是被她完全繼承了,可是精髓和匠心卻被遺忘的七七八八,鑄造出來的兵器也從作品成爲了純粹的商品,她無法認可這樣的轉變,最終在和鐵心劍的矛盾不可調和的時候,選擇了離開“無鋒園”。
創立“有刃莊”,不是要和鐵心劍對着幹,隻不過是表達一種堅守!
時隔六年,再次看到“無鋒園”三個字,心頭是何滋味隻有鐵心刀自己明白。
在鐵心劍的請引下,鐵心刀進入“無鋒園”。途中,鐵心劍向鐵心刀介紹“無鋒園”的各種景緻。夜色之中,燈光點綴之下,“無鋒園”的園景比白天更要妙上三分。
而這些,都是曾經的“無鋒園”所沒有的。鐵心刀記憶中的“無鋒園”,那是和她的“有刃莊”一樣,滿地的鍛造材料,和殘次品刀劍,寸草不生,哪有像眼前一般精緻的園林美景?
對于鐵心劍自豪甚至有些得意的介紹,鐵心刀安靜聽之,不置可否。
“姐,你的屋子我還給你留着,就是預備着有一天你會回來。今天夜色已晚,便在園裏留宿一晚吧?咱們姐妹也有段時間沒見了,今夜咱們促膝長談,小妹可是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呢。”
鐵心刀開口道:“不必了,你也知道我戀床……我辦完了要辦的事便走。咱們找一個合适的地方去談事吧。最好是安靜一點的。”
鐵心劍笑道:“那一切就依姐姐的。小妹也很好奇,姐姐到底是爲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這麽急匆匆的就過來了。姐姐這邊請,那邊有一個‘養心小築’,平日裏除了我就隻有小鸢在,安靜的很。”
走過一條回廊,穿過一片竹林,進了一座拱門,便來到了鐵心劍口中的“養心小築”,卻是一片建在人工湖上的竹制建築——不得不說,這位“鐵仙子”是真的很會享受。
鐵心刀皺眉道:“我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這裏原先應該是師父靜修之地。”鐵心劍道:“姐姐好記性。的确是師父的靜修之地。幾年前,我将這裏改造成了現在的模樣,又将師父的‘仙位’供奉其中,早晚三柱香,以盡孝道。姐姐難得回來一趟,縱然有要事,也該先給師父上柱香才對。”
鐵心刀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兩人穿過長長的水上竹道,進入“養心小築”。
鐵心刀先是給師父的靈位上了香,然後才和鐵心劍進入“茶室”。
鐵心劍素手煮茶,一時間滿室茶香。
鐵心刀注意到鐵心劍的手,白皙,修長,如玉,完全不像一個打鐵匠人該有的手,哪怕她們都是魂氣士,手上就算有繭子粗皮也會消散,可若是每天都堅持鍛造,身體的自愈能力也跟不上厚繭的生成速度,則照樣會有硬繭。
唯一的解釋是,鐵心劍并不時常鍛造兵器!
鐵心刀問道:“你多久沒有拿鍛造錘了?”
鐵心劍微微一愣,輕輕一笑,道:“現在園中弟子大多都可以獨當一面,尤其有幾個小子,就算鍛造精品兵刃的成功率也不低,需要我親自出手的機會并不多。想想……有段時間了吧,呵呵,不如以前勤快,讓姐姐見笑了。”
鐵心刀喝了一口茶,“師父若是在天有靈,看到‘無鋒園’有如今的氣象,肯定會倍感欣慰。”
鐵心劍謙虛了兩句,然後道:“姐姐若是肯回來幫我,咱們姐妹同心協力,定然可以将‘無鋒園’更加的發揚光大。我想這才是師父他老人家真正想要看到的。姐姐可知,現在連京城那邊的豪門大戶,也聽聞了咱們‘無鋒園’之名,不遠萬裏來‘武都’請我們‘開爐’。若是能順利進軍京城的兵器鑄造市場,咱們‘無鋒園’定然可以名揚九州!”
鐵心刀放下茶杯,“倘若真是如此,我也與有榮焉。然則……”說到這,她聲音一沉,“若這些名利、榮耀,是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得來的……那恕我不敢苟同。我雖然已經離開了‘無鋒園’,但不代表‘無鋒園’的一切便與我無關。傳承百年的‘無鋒園’,走到今天不容易,那是曆代先輩嘔心瀝血鍛造出來的招牌,不能毀在咱們這一代手裏。鐵心劍,你說呢?”
鐵心劍問道:“姐姐,你這話是何意?好端端的,怎麽說到這上面了?”
鐵心刀轉着茶杯,“何意?‘碎屍案’,是你找人做的吧?”她在來的路上,已經向吳勁松了解了“碎屍案”的情況。
鐵心劍一聽這話,眼珠子一定,随即笑道:“姐姐,你在說什麽糊塗話?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碎屍案’是誰做的,你怎麽會扯到小妹身上呢?”
“是嗎?那你告訴我,是誰做的。”
“當然是那個被牧唐了!我早說過,他的那柄刀煞氣太重,會緻人瘋魔失控,喪心病狂,可是他偏偏不聽,還把咱們的好心當成了歹意,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一下子淪爲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殺的邪魔。若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姐姐,這話可沒什麽好說的,咱們還是來說說别的吧?”
鐵心刀直視鐵心劍,道:“别人不知你,難道我還不知你?從小到大,隻要是你想要得到的東西,有哪一件是你沒有得到的?就算你沒有得到,那也是被你毀了。你可以瞞過天下所有人,唯獨你瞞不了我!”
“……”鐵心劍沉默稍許,歎息一聲,“若姐姐這般看待小妹,那小妹也無話可說。姐姐這次回來‘無鋒園’,就爲了這些無端猜測,來找小妹興師問罪,那就恕小妹不奉陪了。姐姐若是想要休息……”
鐵心刀突然怒指師父牌位所在方向,喝道:“你敢對着師父牌位發誓,牧唐的‘無常刀’現在不在你手裏?”
“……”
“鐵心劍,你真當自己很聰明,還是天下人都是傻子?!能夠将‘無常刀’完美無瑕的仿造出來的,在這‘武都’之中,隻有你我。隻有你我兩個人仔細觀察過‘無常刀’,也隻有你我兩人有能力将它完美無缺的仿造出來!你哪怕将‘無常刀’仿造的不那麽完美,他都不會這麽快懷疑你我。在我給你打電話之前,牧唐就在我面前!他告訴我,他希望能夠和平解決此事,不将‘無常刀’還給他,他便毀了‘無鋒園’!你可以不信他,但是我不能不信,‘無鋒園’賭不起!”
鐵心劍又是沉默半晌,便“哈”的一笑,“毀了‘無鋒園’?他以爲他是誰?他現在自身難保,竟然還敢大放厥詞,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姐姐,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吧?他若敢來,我很不介意替天行道。”
說完,她給自己斟了杯茶,掀開面巾一口飲盡,然後重重的放下,道:“對!‘無常刀’就在我手裏!我承認!那又如何?姐姐,你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爲,我會乖乖的将它拿出來吧?你口口聲聲說爲了‘無鋒園’,那我倒要問問你,這些年你又爲‘無鋒園’做過什麽?
“看看現在的‘無鋒園’,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哪一個不是我鐵心劍的功勞?沒有我,‘無鋒園’又怎麽會有今日的規模,今日的氣象?!現在,隻要我将‘無常刀’上的秦刀鍛造技術破解出來,‘無鋒園’便可以瞬間名揚九州,無人不知我‘無鋒園’,到時候所有魂氣士都要求着我開爐,那是何等的榮耀!”
“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心安理得殺人,搶劫,對嗎?”
“對!我就理直氣壯,我就心安理得。死的那些人不過是一些街頭混混,他們的命比我‘無鋒園’裏的蝼蟻都更低賤。我不殺他們,他們遲早也會被砍死在街頭巷尾。現在呢?他們雖然死了,可他們也出名了,他們的家人得到了大筆的政府賠償,足夠他們脫貧緻富,一輩子衣食無憂!而‘無常刀’,在别人手裏隻會被埋沒,隻有在我鐵心劍的手裏,它才能發揮它真正的價值!”
鐵心刀說道:“你應該拿一面鏡子照照你現在的樣子。”
“你閉嘴,”鐵心劍拍案而起,怒指鐵心刀,衣衫激蕩,“你要不是我姐姐,就憑你剛才那番話,憑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你早就死了!”
鐵心刀看着她,問道:“你要……殺我?”
鐵心劍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氣,稍微冷靜了些,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的看着鐵心刀,“姐姐若是來姐妹相聚的,小妹歡迎之至。可若姐姐是來挑事的,恕不奉陪。近來‘武撼學宮’又下了一批訂單,小妹還有要事處理,就不招待姐姐了。姐姐離去也好,留下也罷,請自便。”
說完,一抖袖子,轉身離去。
姐妹之間矛盾早已經無可調和,雖非仇寇,但已無話可說。
看着鐵心劍的背影,鐵心刀突然非常的後悔,當初若是不将“無鋒園園主”之位讓出來……呵,若自己不讓,鐵心劍爲了當上園主,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對這個妹妹,她太了解了,隻要是她想要得到的,便決不罷休!
鐵心刀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眼下已經無法和平解決,那就隻能……
“牧唐,你要幹什麽!?”
聽到鐵心劍的嬌喝,鐵心刀悚然驚覺,趕緊蹿了出去,沖出“養心小築”,就看到遠處岸邊,那個少年持刀而立,在他的身後,一大群的“無鋒園”子弟被繩索捆綁着,他們每一個人都被堵住了嘴巴,綁住了手腳,在地上倒下一片。
而繩索的一端就抓在牧唐手裏,看起來,那群“無鋒園”子弟竟然是被硬生生托着過來的!
牧唐龇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滿面笑容:“喲,‘無鋒園’,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