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張老爺子的第一反應和薛越一樣,不相信,或者說本能的不願意去相信,和逃避沒兩樣——從他連煙鬥都拿不住的反應看,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判斷。
人老成精!張老爺子很清楚,那個“安陽唐家”的小子完全沒必要扯謊造謠,否則就算他身份背景再怎麽不凡,他也扛不起這個責任,甚至還會牽連唐家,遺患無窮!
所謂的“每逢大事要靜氣”,不過是因爲“大事”根本就不算大事,一切都在掌控,胸有成竹心不慌,當然沉得住氣。可當下這事已然徹底脫離掌控,張老爺子哪還坐得住?
張煉道:“和牧唐一起逃出來的還有‘箭鋒兵團’的韓激!他現在被關在‘鵬鎮基地’的拘留室裏。他們去那邊報信,可那邊的人不信,還以‘擅闖軍事禁區’的罪名把他們都關了起來。牧唐他們是逃出基地才向我報信的。爺爺,從号到今天,已經過了天時間,我們現在必須馬上确認‘蘇航h’的情況……”
“那個混賬小子!”張老爺子拍案罵了一聲。
“爺爺?”
張老爺子擺擺手,有氣無力的說道:“你下去吧,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就别再管了。”
“可是爺爺……”
張老爺子呵斥道:“下去!還有,這件事情你别向任何人提起,聽見沒有?這是命令!”
“……是!”張煉給當頭棒喝一句,挺胸立正,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張老爺子道:“将你周爺爺和肖奶奶送回酒店,再代我給他們道個歉,就算部隊上有急事,怠慢他們了。”
“是,爺爺……”
張煉離開之後,張老爺子靠在書桌上,捂着臉痛苦哀歎道:“要給你這混賬小子坑死了……”
這個“混賬小子”除了牧唐,還能有誰?
本來這事和他們張家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事後遭到追責是肯定的,但不至于太狠,頭上還有幾個大佬頂着呢,可是現在,姓唐的混賬直接把事抖到他們這兒,作爲“第一知情人”這個時候跳出來,弄不就會成爲“第一責任人”,甚至成爲大家甩鍋推責對象,一個不好整個張家都有可能搭進去。
也就現在唐家小子不在眼前,否則他非上去狠狠揍他一頓不可——你說你找誰不好,偏偏要找我張家人!?
張老爺子現在無比後悔,早知道之前就不讓張煉去接觸那小子了。他倒也沒想過要通過牧唐得到什麽,不過結個善緣罷了,哪知道善緣沒善果,反而啃了大大的苦果!
張老爺子彎腰抓起地上的煙鬥,坐在搖椅上,塞進一團新的煙絲,劃開一根火柴點上,巴巴巴的吸了起來。
椅子搖啊搖,張老爺子閉着眼睛,優哉遊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
……
鵬鎮。
某座公園的湖畔。
佟香玉盤腿坐在車頂上,面前擺着六個食盒,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今天的第一頓飯,當然也是今天的最後一頓——從早上被關到現在,三人就隻吃了這一頓。
牧唐已經吃好了,正倚靠在遠處湖畔的欄杆上,喝着一瓶滋補飲料。
慕容嫣這時候來到他的身邊,道:“牧唐,你說當局現在采取行動了沒有?”
牧唐嗤笑一聲,道:“剛剛問了張煉,她給我發了個短信,你猜她說什麽。”
“她……應該是說他們正在積極展開營救吧?”
牧唐道:“她說,她爺爺讓她不要再管這件事情。”
慕容嫣道:“以她的職位和軍銜,這麽大的事情的确沒資格管。”
“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張煉的爺爺準備假裝毫不知情,不管不顧,然後靜候整個事件爆發。”
慕容嫣臉色一變,“這怎麽可能?”
“不可能嗎?”牧唐深深一笑,然後歎息一聲,“是我太想當然了,以爲他們在得知消息之後會積極展開營救。可仔細想想,他們真的會救人嗎?很大可能是:不會!這件事有國際傭兵的身影,一旦曝光,這就是一個國際件。堂堂一個世界大國,竟然被一個傭兵組織劫走一艘民航飛船?從頭到尾一點作爲都沒有?事前沒有情報,事中沒有阻止,事後沒有發覺……到時候,當局将會在國際上顔面盡失,聲譽掃地,由此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和損失都無法估量。可是,若這次不是一次國際傭兵劫持事件,而僅僅隻是一次自然災害呢?那這就好辦了,該道歉的道歉,該賠償的賠償,該背鍋的背鍋,反正都是國境線以内的事情,當局說了算。”
“這……這……”慕容嫣面色駭然,風吹過,身體不冷,心卻寒,“應該……不至于吧?就算當局這邊想要隐瞞,萬一那個‘德庫拉’自己跳出來炫耀呢?而且他們劫走那麽大一條船,還有一整船的人,總會有什麽訴求吧?還有,他們不是爲了那個楚湘南的秘密嗎?”
“你到現在還以爲他們劫船是爲了楚湘南?一開始我也這麽認爲,可後來一想又覺得不對勁,直到昨天我才确認,他們主要的目的根本不是爲了楚湘南和她的秘密。難道你沒發現,我們獲得‘蝙蝠戰艇’之後,我們在天空飛了一大圈,連‘蘇航h’的影子都沒見到嗎?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已經走了!如果是爲了楚湘南,他們會走嗎?”
“至于你說的,‘德庫拉’自己跳出來炫耀,或者有什麽訴求,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是傭兵,不是恐怖分子。雖然他們不怕死,要錢不要命,可也不會主動找死,也不會幹什麽綁架勒索的勾當。主動曝光,就意味着當着全世界的面抽九州當局的臉,這不是找死是什麽?九州好歹也是當世第二的大國,影響力遍及全球。一旦曝光,‘德庫拉’要麽灰飛煙滅,要麽就隻能躲進荒野去做野人了。”
慕容嫣無言以對,好一會兒,她突然臉色大變,“那咱們這些知情者……”
牧唐歎息一聲,“剛剛我就在愁這事兒啊。按照現在這種節奏,整件事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情況惡化,而咱們的處境當然也是一樣,沒有更糟糕,隻有最糟糕。最好的結果是,到時候當局找咱們喝茶,然後讓我們作僞證,證明飛船是遭遇了自然災害。而最糟糕的,當然就是……”
慕容嫣沉聲道:“殺人……滅口!”
這時候,牧唐的大咪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陌生号碼,但還是接了,他朝慕容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将手機貼到耳朵上,“喂……哦,您就是張少尉的爺爺啊,您好您好,……對,對,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像聖母發誓……慚愧,這是作爲九州公民的義務,您過獎了……”
“糊弄鬼呢!”牧唐朝慕容嫣做了一個口型,面露不屑。
當電話的另一頭,張家老爺子說要派人過去接他們,見面之後再做進一步的詳談的時候,牧唐咧咧嘴,道:“張老爺子,您看,我這邊有個提議,就是這樣啊,我呢,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勞煩您向‘鵬鎮基地’的大佬們說說情,可别把我整成了通緝犯,或者國際間諜之類的,那我可就冤了。韓激不是還在基地裏嗎?您可以找他,他可是兵團出身,比我有用多了。”
“……什麽意思?張老爺子,大家都有難處,也都是明白人,咱們就不裝糊塗了,您說呢?您放心,我沒有錄音,這點禮貌我還是有的。這事兒我會整個爛在肚子裏。不過你們得把我、慕容嫣、佟香玉三個名字從乘客名單之中删掉,不然不好辦。對了,我手上有一架‘黑機’,老爺子您看能不能幫我辦個證……喂,喂?”
牧唐笑着對慕容嫣道:“挂了。這老東西,把我當三歲小孩糊弄,呸!”
張老爺子說的再好聽,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他要把牧唐等人塞進他布下的口袋裏,到時候搓扁揉圓還不是任憑他一句話?牧唐可沒有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裏的習慣。
看着牧唐還有功夫說笑,慕容嫣可半點的笑不出來,她此刻隻覺得遍體生寒。本以爲自己還可以乘機立下一筆卓越的功勞,給自己的學生生涯添上一筆非常光彩的經曆,卻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若不是跟着牧唐一起,自己别說立功了,連命都會沒有,還死的不明不白。
“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那可是上萬個九州同胞,他們怎麽能見死不救……”
牧唐道:“老秦人有句古話,叫: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咱們這些窮者,就别操那份心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最重要。哦,對了,我剛剛說的這些你别和香玉說,這些東西太糟心,她三觀未立,我可不想把她帶歪了。”
“……”
沉默無言的慕容嫣扭過頭,看向遠處坐在車頂上無憂無慮享用沒事的佟香玉,這一刻,心中的嫉妒仿佛火山一般噴發……牧唐對她的寵溺和保護簡直可以說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無微不至,可是,她到底憑什麽?!
……
……
就在時間一拖再拖的時候,“蘇航h”卻航速全開,頂風冒雪的航行着,它精準的避開了前途的城市區域,全程通訊靜默,路上除了遇到幾頭飛行魔獸之外,沒有半點阻撓和意外,一直擔心的軍隊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一路通暢。
這樣的結果,就連身爲“德庫拉”團長的李将鬼都感到意外,不怎麽确認的對手下人道:“不都說九州是咱們傭兵的禁區嗎?難不成咱們來到了一個假的九州國?”
終于,在大秦曆年月号這天的傍晚,“蘇航h”飛出了九州國領海,進入公海,然後繼續朝“不太平洋”裏深入。
“我靜靜的走了,正如我靜靜的來,我揮一揮衣袖,帶走一艘大船……哈哈,啊哈哈哈哈!!”李将鬼站在艦橋指揮室,看着外頭茫茫大洋,得意而暢快的大笑起來。
這事,他可以吹上一輩子!
在号稱“傭兵禁區”的九州國大搖大擺的劫走一整艘飛船,這是多大的一筆戰績,經此之後,他李将鬼——哦,不,出了九州國就不需要再用假名字了,他,卡斯·鋼達姆,在業界的聲譽和身價,都會暴漲!
可惜啊可惜,這事不能曝光,否則他就要名揚海内外了。
鋼達姆在哈哈大笑,其他的傭兵也哈哈大笑,這和那些面如死灰的機組人員形成了顯明的反差,他們默默的流着淚,甚至不敢去越來越遠的祖國,他們恐慌,茫然,不知道最終會被帶到什麽地方,未來的命運又會如何。
隻是他們心裏頭有一個疑問,怎麽都想不明白。
爲什麽……沒有人來救他們!?
鋼達姆可不管他們怎麽想,大手一揮,中氣十足的喝道:“全速前進!兄弟們,幹完這一票,咱們就回家結婚,蓋房子,生崽子,舒舒服服過日子!”
“噢噢噢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