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叮咛的話語尚在耳畔,眼前的景象卻早已面目全非。
自小生活的清溪山莊不在了,自小在身側的家人也不在了。千年來一直守護鍾家的朱雀神獸也抛棄了鍾家。
鼎盛了數百年的文修鍾氏如今隻剩她這一朵孤花,傲雪淩霜。
也不知何時,靈澈山還能再度開滿鮮花,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圍坐在一起,說着那些不痛不癢的閑話。
陸晚懸在半空中,輕撫于歸,奏出一段悲戚的小調。
陰之朱雀似乎是感受到了陸晚心中的悲戚,發出凄切的哀鳴。
“陸瞳哥,我來替你吧。”一曲演罷,陸晚從空中降了下來,對着已經精疲力竭的陸瞳道,“這新婚燕爾的,總不能讓莫二小姐守寡吧?”
隻一曲的時間,原本那個嬉皮笑臉的小阿晚就又回來了。
陸瞳想着陸晚的話在理,自己死了,家裏的娘子怎麽辦?
“要是撐不下去的話,随時叫我,我替你。”陸瞳拍了拍陸晚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陸晚點了點頭,站到了陸瞳原本的位置,開始參與陰之朱雀的封印。
到底是陸晚血統純正,封印的速度明顯比原本快了許多。
轉瞬間夕陽西下,皓月淩空。
封印接近尾聲,火勢已經收了不少,陸君旸也撤了對陰之朱雀的結界,開始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封印完成了九成九的時候,原本近圓的滿月忽而開始殘缺——月食開始了!
對于修士和神獸來說,月食之時是修爲最低的時刻,而相反的,對于陰之朱雀這樣屬陰的妖獸,月食之時,正是靈力最盛之時。
正是這一盈一虧,使得封印再次松動,戰鬥幾乎在一瞬間反轉,陰之朱雀微一振翅,本已收住的火勢立時蔓延開來。
封印大陣整體後退,此刻,陸晚猛然想起了一首曲子,一首她剛拿到于歸時,她的生身父親鍾巽教給她的曲子。
那首曲子乍一聽之下不大通樂理,卻有鎮靜、驅魔之能。
但由于曲風詭異,鍾巽也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吹響。
可是事已至此,陸晚早已沒得選擇,再這麽燒下去别說靈澈山了,整片大地全部化爲灰燼也是有可能的。
下定決心之後,陸晚用力的吹響了第一個音,繼而音階陡然上升,陰之朱雀發出一聲怒吼,瞪大了雙眼,睥睨着正在忘情演奏的陸晚。
繼而,陰之朱雀的眼神蓦然變得淩厲非常,急急的舞了舞翅膀,赤黑色的天火撲啦啦的降下,擦過陸晚的長袍,不禦火的長袍裂開了幾條半尺來長的口子,如玉般的肌膚被火氣灼傷,氤氲成妖冶的紅蓮。
陸晚壓抑住喉底的痛呼,皺了皺眉頭接着演奏。
箫鳴和着陰之朱雀的怒吼,仿若雄壯的變徵之聲。
随着陰之朱雀的暴走,靈澈山早已是一片火海,煉獄般的溫度炙烤着滿山的修士,犧牲者不斷出現。
陸晚的靈力也消耗的七七八八,喉間滑過一絲血腥之氣。
然而,慘烈的戰況并沒有給予陸晚半途而廢或是重新來過的時間,陸晚也隻得應着頭皮繼續吹奏。
熾熱的血液自陸晚的口中溢出,順着于歸潔白的箫身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的落在靈澈山的焦土之上,有若降在地獄的甘霖。
陸晚忍着胸腔中撕心裂肺的疼,勉強的演奏着,又過了半刻,陰之朱雀終于是流下一滴血淚,安然的落入焦土之中,消失不見。
“阿晚,你沒事吧?”封印完成的瞬間,陸君旸立刻湊到陸晚跟前噓寒問暖。
陸晚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仿佛爲了慶祝大戰勝利一般,被天狗吞下的月亮也終于是露了臉。
衆人腳步拖沓的聚了過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
“你還好嗎?”林懷竹擠開人群過來查看陸晚的情況。
“我…沒事……”打了一仗,陸晚也是懶得說話。
見陸晚無事,周圍的人也就活泛了起來——
“這次真多虧了陸晚小公子了。”
“也算是将功抵過了?”
“那鍾家放出妖獸這件事怎麽算啊?”
“那就算抵了?反正鍾家放出的妖獸裏外裏也沒害什麽人?”
“抵了吧,也算給陸宗主一個面子。”
“那這次的事兒怎麽算?這隻妖獸到底是怎麽出來的?”
“不會是某人爲了洗白而設計出來的吧?”
“有可能、有可能,怪不得來得這麽及時,又剛好知道克制這妖獸的方法。”
“但是要洗白用怎麽拼嗎?這看着都去了大半條命了。”
……
畢竟陸晚現在身份比較尴尬,周圍的人好聽的難聽的,能說的不能說的,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陸君旸拍了拍陸晚的肩膀,想讓陸晚不必擔心,伸手卻摸了一手濕。
陸君旸一怔,擡手一看,竟是摸了滿手血……
“阿晚,你……”陸君旸話音未落,就見陸晚的身體開始發光,自下而上,漸漸的碎成光砂。
鍾氏術法多變,爲讓術法不落入他人之手,死後皆是不留屍身的,所以當初鍾氏滅門案,也不是查死了誰,而是找活了誰。
正因如此,沒有人知道,鍾家最小的孩子活了下來。
而如今,鍾家唯一的幸存者,卻要在百家人的面前一點一點的消失。
“爹爹莫要傷心,我生在這裏,自然…是要回到…這裏的,比我天分好的孩子還有很多…爹爹…再收養一個便是了……”陸晚強笑着道。
“你說的那叫什麽渾話?你是我兒子又不是什麽物件,哪裏有替代的道理?”陸君旸急吼吼的說了幾句,默默的紅了眼眶。
“其實…爹爹是知道的吧……”陸晚終于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爹爹,我再叫您一聲爹爹…您…可曾真的信過我呀……”
陸君旸聽了陸晚的話,心中一震,想要抱住陸晚,陸晚卻早已虛化了大半,縱是想抱也抱不住了。
“懷竹哥,謝謝你……”陸晚轉過頭對林懷竹道了聲謝,繼而完全化作光砂,消失在衆人的面前。
之後,一場微雨滋潤了靈澈山的焦土,爲這場大戰拉下了帷幕。
隻是這細密的雨幕,不知是祭奠了誰的哀傷,竟一連下了三天三夜,淅淅瀝瀝,綿延不止。
此戰以後,無人再重建鍾氏祠堂,靈澈山也成了禁地,再無人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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