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陵渡的行宮之内,段玉與秦飛魚一起,召見慶國來使,神色都有些怪異。
特别是秦飛魚,幾乎是看着段玉做到慶國的巡城銀章,現在又見連慶王派了使者過來,滋味實在複雜難言。
“臣崔祿,拜見荊王千歲!”
崔祿畢恭畢敬地行禮,面白無須,身材肥胖,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之人。
事實上,此人不僅精通琴棋書畫,善于言談,還是慶國的王室。
作爲這次出行的使者,自然也是清楚荊王之前身份的,甚至當初段玉威震慶都之時,他就有所耳聞,卻一點都沒有尴尬之色,仿佛将這一切選擇性遺忘了,一闆一眼地行禮。
“平身!”
段玉擺擺手,命人接過遞上來的國書,掃了一眼,頓時笑了:“崔山向孤求援?”
“胡人勢大,我王爲神州氣數,憤而抗擊,縱敗也非戰之罪,慶國百戰之軍仍在!慶國與荊國,實是一衣帶水,唇齒相依!今慶國大難,來日荊國又豈能逃?還請速速發兵助之!”崔祿不卑不亢地說着:“若荊王想隔岸觀火,我主大不了降了胡人!”
“果是能言善辯之使臣,唇齒如刀啊!”
段玉端坐不動,贊了一句。
越是色厲内茬,沒有底牌與自信者,談判時就越是喜歡虛張聲勢,甚至瘋狂欺詐,這道理他早就明白。
此時面色淡薄,望着崔祿表演,頓時就令氣氛一滞。
片刻之後,段玉才說着:“若慶王降胡,那便是千古罪人,未來必被丹青史書鐵筆記載,遺臭萬年!”
崔祿默然不語。
降胡,這實在是最壞的出路,更何況,慶國與北燕仇深似海,沒有多少和解餘地。
否則,之前打成屍山血海,豈不都成了笑話?
縱然崔山肯降,北燕也不一定肯要呢,正如段玉不要南楚王室,讓嶽超代他幹了髒活一般,北燕要占領慶國,怎麽能容忍慶君存活?
正是知曉這些,又對北方實在絕望,崔山才不得不向南方求援。
對于他而言,這簡直是恥辱中的恥辱!
實際上,段玉見到慶國的使者,倒是對崔山刮目相看了。
此人做了這麽多年王者,算是曆練出來,頗有幾分勾踐忍胯下之辱的味道。
對段玉而言,崔山都肯折節求援,他又怎麽會糾結于過去之事?
縱然是之前,也是自己占了便宜,而崔山狠狠吃了一個悶虧。
面對失敗者,勝利者還是很有風度的。
因此就道:“孤有意統一天下,必然北伐,不知慶國國君準備如何?”
得南而望北,是最正常的事情,崔祿沒有什麽意外,但身軀還是不由一顫:“小臣……小臣……”
北有胡人南下,南有荊王北伐,慶國此時絕對已經到了生死之局!
更爲悲催的是,根本沒有什麽好的應對辦法!
這就是地處中原,四戰之地的悲哀!
曆來天下大亂,枭雄王者都是占據四方一角,後方無憂,方可興起,再窺視中原,是同樣的道理。
中原雖然四通八達,但一亂戰,立即處處烽煙,連一處安穩的後方都沒有。
慶國之前強盛之時,固然四面出擊,威風無比,一旦落入頹勢,沒有戰略縱深的弱點就暴露無遺。
“你也不必再說什麽!”
段玉起身,負手而立:“慶王此時還有兩州,可去王号而降,孤冊其爲慶侯!領一州爲封邑!”
這的确是最後的善意,若崔山不接,那領兵打過去也是一樣。
“去王号?領一州?”
饒是之前早有心理準備,崔祿還是不由渾身一顫。
這條件,實在是太苛刻了。
慶國全盛之時,可是有着七州精華之地,雄兵數十萬,鎮壓四方的啊!
如今,卻隻能退一州自保?
這反差,也不知道王上能否忍受?
崔祿冷汗淋漓,卻是清楚,若是王上不答應,立即就沒有絲毫活路。
這一南一北的大軍,會如磨盤一般,将慶國整個磨碎,所有王室盡皆屠戮。
縱然史書上,比這還惡劣的局面,也幾乎絕無僅有。
等到滿頭大汗的崔祿離開之後,秦飛魚就笑了:“王上條件的确有些苛刻,崔山未必會答應!”
“難道他還以爲能夠保有原慶國之地麽?孤雖然行分封之制,卻也不是傻子!”
段玉之前雖然分封出去大塊土地,但無論是越侯、還是甯侯、乃至其它諸侯伯國,實際上都是他們控制在手的地盤。
難道自己辛苦打上北方,是給崔山複國的?開什麽玩笑呢?
給他一州,還是看崔山掌握了一定實力,并且有着威望上了。
“并且……崔山還有其他路好走麽?胡人怕是連一州都不給他呢!”
段玉嘴角浮現獰笑,繼續道:“更何況……縱然他不配合,孤就無法去北方了麽?”
這麽一說,秦飛魚頓時一滞,又眼睛大亮:“莫非王上實際準備的突破口是……東陳?”
北方此時一片亂戰,慶國居中,東爲東陳,西爲西戎諸國,北燕與草原位于更北方。
西戎那邊道路崎岖,并且太過混亂,段玉不作考慮。
而慶國直面胡人兵鋒,也并非什麽善地。
若大軍要登陸,自是東陳最佳。
畢竟,南方與東陳,也就隔了一條天河,隻要借道越國之北的陸渾、肥、鼓等伯國就可。
并且,還可以走海路,雙管齊下。
“這是大戰略,孤還要再斟酌一二……”
段玉笑了笑,心裏卻是有些遺憾。
自己在這裏當靶子,正陽道主居然硬是不上鈎。
這就令速戰速決的可能,無限趨近于零了。
‘說起來,還是一個玄天與黃天博弈的問題!’
雖然有着群臣進谏稱帝,但段玉放出心意,以德望不足婉拒了。
這是真的拒絕,不是什麽三讓三受的戲碼。
因爲他知道,此時的自己,還占不到天下氣運五成!
要稱帝,起碼也得占據五成以上,才叫馬馬虎虎。
這裏面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祭祀的問題。
真龍天子,天之臣子也,必祭天禱告!
大夏龍庭圖謀複興再起,就是希望一統大陸,以真龍天子的身份,攜人道而犯天道,廢了玄天之祭,改祭黃天。
如此一來,黃天氣運大漲,必能深邃地影響這個世界,玄天就一敗塗地。
到時候,自己這個玄天頭号馬仔肯定沒好果子吃。
同理,雖然北燕落在正陽道主手中,但此國縱然侵吞草原,擊破慶國,北方卻還有西戎諸國,乃至東陳大部未下,天下十成,最多占了三四成,比此時的段玉還要不如。
這種程度,縱然祭祀黃天,撐死了也就與上次的高玄通一般無二,都是天魔解體一般,自損根基的法門。
一旦不能速成,立即就要大敗。
正陽道終究不是北燕王室,甚至需要聯合大夏才能掌控國勢,想冒然推動這點都不太可能。
除非……北燕正式一統天下,證明了自己的‘天命’,才能違反傳統的力量,悍然廢除玄天之祭!
而自己不同!
隻要一滿五成,就敢登基稱帝,祭祀玄天!
“若是拿下東陳那一塊,就差不多了”
段玉眸子裏有着野心。
這就是爲何自己舍棄許多,也要快速統一的原因。
隻要牢牢占據這個大義名分,再祭祀玄天,黃天就幾乎必敗無疑!
‘可以想象得到,若我登基,一定是天塌地陷……什麽正陽道主、大夏龍庭,都要瘋了一般地前來阻止!’
‘并且,也有可能直接開啓雙天的大決戰!’
段玉對此十分自信。
自己稱帝之時,就是玄天與黃天刺刀見紅的時刻!
爲了籌備那一日的到來,還需要多多準備籌碼才是。
又踱了幾圈,這才令着:“宣……項無忌觐見!”
“宣……項無忌觐見!”
外面的内侍口口傳唱,聲音遠遠傳播開去。
沒有多久,項無忌急趨而入,一絲不苟地行禮:“臣項無忌,拜見王上!”
雖然他是降龍伏虎的大将,但王上同樣也是,并且還是天師!
不論國家大勢,光是個人實力,就将他吃得死死。
而且,項無忌畢竟是降将,觐見之時,就有些忐忑。
段玉笑問:“你見到嶽超領甯侯,可是心中不服?”
“臣不敢!”項無忌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這種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就叫有怨望,光憑這一點就可賜死!
“不必怕,封侯建國,哪個不願?這是人之常情!”
段玉寬慰道:“你之前盡心竭力,輔助收編楚卒,也是有功,孤封你爲征北将軍,領兵十萬,渡河入慶!”
“謝王上,臣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項無忌五内如焚,連忙回道。
“嗯……好好做,你是孤的封臣,比嶽超更親近一分,未來縱然在北地開國,也不是夢想!”
段玉笑眯眯地,開出了條件。
放眼天下,有哪個王侯比自己還能拉攏人?
縱然北燕,能給項無忌數州建國麽?
因此,大可放心任用降将,縱然遇到意外,也可以自身武力鎮壓之,這就是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