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雖然還未降雪,氣溫卻是一日低過一日。
清晨,萬物霜白。
“爹爹……婉兒餓!”
曲胥縣城之外,一對父女慢慢走來。
女孩六七歲左右,穿着一身靛藍棉襖,肌膚粉雕玉琢,頭上用紅繩紮着兩個丫鬟髻,臉頰紅撲撲,可愛非常。
旁邊的父親卻是衣衫單薄,臉頰略顯消瘦,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婉兒乖,等到了縣城,爹爹就給你買吃食。”
他骨節粗大,縱然隻穿着一件單衣,也不見絲毫冷顫,臉頰紅潤,顯然氣血極爲活潑旺盛。
說到這裏,摸了摸錢袋,卻有些苦笑。
一路南逃匆忙,之前在楚國又與敵人搏殺,來不及搜刮些金銀,此時隻有幾個銅闆了。
這點錢,想要在縣城内吃好住好,顯然是癡人說夢。
不過以他的身手,弄些錢财不過小事,雖然有違他的一些理念,但爲了女兒,還有什麽好說?唯一擔憂的,隻是因此又惹了王法,遭到通緝。
‘不知此地官府之力如何?’
中年人擡頭望了望土牆,略有些安心,來到城門處。
雖然是大清早,卻也聚集了一批進城之人,井然有序地排着隊。
守城的士卒自然是雲中衛,一個個精壯結實,甲胄齊全,身上煞氣凜然。
爲首的一個伍長,腰挎長刀,穿着一身黑色皮甲,繡以猙獰鲨魚紋,令中年人眼皮一跳。
‘區區守城士卒,竟然如此精銳?’
‘并且……那皮甲?’
他當然不知道,對方雖然隻是一個伍長,但跟着段玉南征北戰立過功,上面就賞賜了一件妖鲲皮甲下來。
這妖鲲皮甲輕薄若衣,沒有多少重量,防禦力卻堪比精鋼鐵甲,并且還有妖鲲之氣,可辟邪、驅毒蟲。
每個雲中衛都以此爲榮。
而新軍未曾訓練出來,就還是讓雲中衛維持秩序,震懾宵小。
現在不僅是震懾宵小,連中年人都被吓了一跳。
僅僅是守城士卒都如此,城中又該有着多少高手?
一些違法犯禁的心思,瞬間就熄滅了下去。
若是一個人,自然百無禁忌,縱然龍潭虎穴都敢去闖一闖,但瞥了眼旁邊怯生生的女兒,中年人又是苦笑,老老實實地排隊去了。
心中捉摸着,進了城之後,該怎麽弄些錢來,讓女兒好好吃上一頓。
靠近城門後,貼着的幾張布告頓時引起注意。
“命各家自實田令?”
這實際上,就是讓各家各戶重新申報田畝戶口,頓時引得議論紛紛。
“聽說了麽?曲家已經率先屈服,上報田畝人口,以後按制繳稅,封君也說了,一切既往不咎!”
“曲家都屈服了,其它幾家哪裏還敢抵抗?最近封君人手也派了下去,重新丈田呢!”
“的确沒有人敢作對,胥家的例子還在那裏呢……不怕抄家滅族?”
……
周圍的吳越人議論紛紛,令中年人知曉,本地的封君是一個極厲害的角色。
不過沒有多久,他的目光就被另外一張榜文所吸引:“求士榜?”
這卻是一份檄文,大體意思就是曲胥封君招兵,待遇從優,除此之外,還招募四方賢士,有才者可自薦。
“此求士,作何解?”
中年人問了問旁邊一個老丈。
“你也想當士?”
老丈一眼就看出中年外地人的身份,嗤笑道:“後生仔,你若想混口飯吃,還是得去新卒營,那裏也在招募新卒訓練,至少一日三餐餓不死你,日後立下功勳,就可賜予田地。而這士,啧啧,隻要一評定上,立即就有田宅,世襲罔替啊……你就不要想了,你當你是武道宗師,還是道家術士,能領一村爲封地?”
“領一村,做封地?還世襲?”
中年人摒除了言語中的揶揄戲谑之意,抓住了最重要的部分,眸子豁然亮起:“在哪裏?”
當即細細看了榜文,抱着女兒就走。
“爹爹,我們去哪裏?”
婉兒懵懵懂懂地問道。
“去給你掙個富貴。”中年人神色堅定,一路打聽着,來到新卒營。
這裏已彙聚了不少人,都是年輕并孔武有力之輩。
“聽好了!”
在巨大的營寨門口,一人使勁敲打着銅鑼:“新卒向左,應募之士向右!”
人群在入門後豁然分流,大半向左,也有一小半向右。
‘百姓踴躍從軍,看來縱然是新卒,待遇也不錯。’中年人望着這一幕,感覺心中又安定了一些。
跟着人流走過一段,就來到一處巨大的校場。
兩邊各有十數持槍之兵把守,一個個武裝到牙齒,站得筆直,宛若鋼鐵魔像。
這種程度,又比看門的守卒更高一籌。
‘這是……精兵?!’中年人是個有見識的,見此吃了一驚,忙望向場中主官。
就見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煞氣凜然,目光掃過,連他都感覺被刀子割了一般,不自覺地低下頭去,被壓制住。
心中知曉,這精兵主官,武功還要在自己之上,絕對是突破以武入道的高手!
要是對方有着歹意,自己這些人隻有引頸就戮的份。
“我主持考核,但凡對身手有自信的,都可上來!”
秦飛魚環視一圈,大聲說着:“我曲胥封君有制,曰‘武士定級、法師定品’!武者分爲武徒、武生、武士三級,能定爲武士者,不需功勳,立即拜爲下士!法士亦然,若有道家之人,前往營帳内測驗!”
頓了頓,又道:“我方下士,乃是爵位,領一村爲封邑,可世襲。”
這話說完,下面一陣騷動,就有幾個幹瘦老者出列,被引入營帳中檢測道法。
剩下的,自然是武者考核了。
“第一關,舉石!”
秦飛魚點點頭,坐下,就有一個親兵出列喊着。
當下這幫武者一個個上前,開始檢驗力道。
‘這裏的武徒,似乎是一般武者,而武生,則是精兵水準,欲定爲武士,必得宗師!’
中年人對周圍奇怪的目光視若不見,面無表情地上前,揮手就将粗大石鎖舉起,手臂腳步絲毫不顫,顯得遊刃有餘。
這一下表現出來,立即就令旁邊的武者紛紛注目,知道這人實力不差。
“嗯?”
場地上,監督的秦飛魚正呷着香茶,見到這帶着小女孩的中年,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來:“真是壯士!你欲考武士?”
“是!隻是我不是本地人,成不?”
中年人對着女兒投了個寬慰的笑容,向秦飛魚問道。
“自然可以!君上求賢若渴,隻要你入了我方,縱然身負麻煩,我方也能接下!”
秦飛魚人情練達,看到這中年人帶着女兒而來,就明白了數分。
“好!我叫……武嵇!”
武嵇站到場中,行了個武者禮,報出名字之時,眼眸驟然亮起。
“我是雲中衛衛正,秦飛魚!你空手還是兵刃?”
秦飛魚同樣來到場中,竟然是要親自檢驗。
“我用長槍!”武嵇瞥了眼龍蛇精兵手中的長槍,開口說道。
“巧了,本将也是練槍的!”
秦飛魚大笑,自兵器架上取過一杆長槍,扔到武嵇手中,又自取了一根:“接我三槍,你就是武士!”
“好槍!”武嵇接過,抖了個槍花,神色變得肅穆起來:“大人請!”
他腳下不丁不八,槍尖略微下垂,仿佛一條沉眠的毒蛇,卻可以防禦四面八方來的攻擊。
隻是一個槍架子,就令秦飛魚暗中點頭:“小心了,第一槍,龍蛇起陸!”
話音剛落,他的槍自下而上,來到武嵇面前,猛地一翻,仿佛大地傾覆,這就是地發殺機!
“喝!”
武嵇大喝一聲,同時出槍,兩搶槍尖猛烈摩擦,發出一股激烈的鐵鏽味道。
“不錯,不錯!”
秦飛魚收槍,贊歎一聲:“身如青松,料敵先機,果是宗師意識,也有宗師之力!看我第二槍,龍蛇亂舞!”
呼啦!
槍尖亂舞,宛若火樹銀花。
武嵇面色凝重至極,長槍掄起,巨大的壓迫力竟然令槍身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弧度,猛地一彈,化爲防禦。
嘣!嘣!嘣!
槍影不斷消弭,旁邊觀戰的小女孩絞着手指,滿臉不安。
等到一擊過後,武嵇已經連退八步,槍尾頓地,終于将槍勢消弭,同時心中也無比肯定,對面的絕對是以武入道的高手。
“最後一槍,龍蛇合擊!”
秦飛魚卻是打得興起,最後一槍倏忽而出,虛空中甚至隐約傳來龍蛇咆哮。
“啊!”
在小女孩的驚呼中,武嵇手中的長槍高高飛起,筆直插入地面。
秦飛魚手槍而立,笑道:“武嵇,考核通過,武道宗師,可爲下士!”
“這都是大人手下留情!”
武嵇額頭流下大量汗水,揉了揉發麻的雙手,苦笑道。
他十分清楚,要是秦飛魚不每槍擊出之前都故意頓一頓,讓自己回氣,恐怕隻要兩搶就可以紮死自己。
這等兵家高手,實是可怖可畏!
“我境界高你一層,這卻是仗着身強力壯,論技藝未必高出!來,跟我去拜見主君,爲你冊封!”
秦飛魚上前,神情親熱了不少。
能收獲一個宗師,絕對是意外之喜。
至于其他人,最多也就武生,卻算不得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