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小雪,天地萬物都似裹上一層銀裝。
路邊有一土地廟,廟已經殘破,隐約傳出火光。
段玉哈着白氣,推開破敗的大門。
廟内已經有着幾波人盤踞,燃起了柴堆烤火,還烤着幾塊幹糧。
窗戶四面漏風,屋頂殘破,的确是一個破敗的神廟,就是人多得有些異常。
段玉來到神像之前,望着已經斑駁的木漆雕像,上了炷香。
此世神道分爲陰陽,陽者乃是地上朝廷,可惜自大夏朝之後,天下便陷入紛亂,諸國征戰,也沒有誰來厘清陰神諸事,各地神祠因此衰落。
“仰觀天下之大,豈有長生不滅者哉?”
段玉望着這一幕,在心裏暗歎。
大夏盛世之時,不僅陽面神威凜凜,鎮壓一切牛鬼蛇妖,陰面也是建立了龍庭,居住着大夏列祖列宗,據說開國太祖宛若天帝!
但及至大夏衰敗,龍庭墜毀,祖龍與無數陰靈一朝喪盡,鬼神夜哭,七夜不止。
龍庭都滅,這遍布整個大陸的土地山神等廟自然也難以長存,大多破敗。
“血肉之身無法修煉神道,唯有陰神可以……但陰神神道,若失去香火供奉,又沒有其它來源,縱然沒有外力摧毀,也會慢慢消亡……”
段玉心裏暗自感慨。
正因爲這神道脆弱,他才不取,此時就找了個角落,開始盤坐休息,吃着身上攜帶的幹糧。
“這人倒也有趣,此土地廟早已廢棄多年,又怎麽可能還有神?”
“噓……出門在外,莫管閑事,小心禍從口出!”
一處就傳來聲音,段玉望去,見到是一對爺孫,孫子十六七歲,虎頭虎腦,雖然稚氣未去,但身材高大魁梧,身邊放了一物,長條形,黑布蒙着,顯然是兵器。
老者額頭生了個肉瘤,滿臉精明之色,正訓斥着孫子,見到段玉望來,不由歉意一笑。
“一炷香對我而言并非什麽,但若這土地廟有神,卻可能是它救命稻草……”段玉眼眸一閃,聲音略微提高。
“正是如此,但神也分好壞,守護一方者爲正神,爲害一方,索要血食者,則是邪祭!上香之前,還是先分辨清楚的好,否則祭了惡神,反而有害無益……”
另外一邊,一名書生模樣的人正手持書卷,孜孜苦讀,頭也不擡地道。
除了他之外,角落裏還縮着一名落拓中年,縱然天氣寒冷,身上也隻有一件褴褛的單衣,披頭散發,抱着一根黑色的棍子,似在沉睡。
“多謝指點!”
段玉向書生一禮,也不多說。
屋外寒風凜冽,過了片刻,還是那壯碩少年忍耐不住,低低說着:“爺……聽聞鎮東軍反了!這次孫兒前去投軍,定能搏個出身來,到時候您也好享福!”
“兵兇戰危,大意不得!你父也是習武之人,素有勇力,有人評武藝不輸武舉人,最後還不是死在戰陣上?”肉瘤老者說到這裏,語氣不免有些哽咽:“戰場上,小兵最容易死,隻可惜你不通文墨,否則縱然是賣了家底,我也要給你砸一個武秀才出來……此次你到了孫大人府上,可千萬不能傲氣,一定要放低姿态,求得一封薦書,便不用從大頭兵做起了。”
慶國也有着文舉與武舉,分爲童生、秀才、舉人、進士四類,武童生并無任何特權,隻是表明習練了武藝。
而武秀才便可賜田三畝,刀一把,若入伍,必爲十人之長,提拔起來也很快,打幾仗後便可有着官身。
武舉人賜田十畝,弓一把,若入伍,必爲從九品武官!
說起來,段玉原本也考慮過讓秦飛魚考武舉,但他跟這虎頭少年都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便是文科不行!
武舉是要選拔軍官,連字都不識幾個,看不懂兵書地圖,那要你何用?
除了這個官方渠道之外,想要在軍中站穩腳跟就十分艱難,大部分必須從小兵做起,累積軍功,這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候!
當然,這些之外,還有一條路子,便是貴人賞識!
秦飛魚走的便是這條路,有着丁讓的薦書,起碼也能從副隊正做起,這是五十人之副手,有着官身。
現在看來,那少年也想走這條路。
不過對方找的門路就比丁讓低多了,估計若不花大把的功夫與銀子,縱然拿到了薦書,進軍營也就是個伍長什長。
‘賀宗果然反了!’
段玉将饅頭掰開,夾了一塊肉幹,放在篝火上慢慢烤着,沒有多久便肉香四溢,心裏卻是沉吟。
畢竟是一郡藩鎮,擁有一萬大軍,再加上此時天時,葉州當真是措手不及,聽聞當日便陷了兩縣。
而賀宗一面攻城掠地,一面招降納叛,擴大規模,軍隊很快就會上升到數萬,隻是素質實在堪憂。
論起來,他真正的精銳底子,頂天也就五千戰兵。
因此,當遇到陳策,被殲滅了老營之後,立即如雨打風吹去。
“這對爺孫倒是有心人,看來還是武藝傳家的……不過,不幹我事!”
段玉怔怔出了回神,想到了秦飛魚,心不在焉地将饅頭一塊塊撕下來吃着。
他這次外出,自然是因爲即将築基圓滿,爲了後續準備,來開啓篆刻師傳承。
這道傳承位于葉州邊緣,乃是前世自己下山遊曆之時所得。
隻是那時自己已經以宗派之法入道,沒有了繼承最核心精華的可能。
這一世,自然不會留下遺憾。
“篆刻之道要真正入門,最好在入道之時,就以它爲根,鑄就道基……”
是以,必須在築基之前就将傳承得到手,特别是其中的寶物!
因爲自己重生,或許小範圍改變,有些影響,但應該波及不到那邊。再說,自己比前世提前這麽多時間前去,就是要将一切影響減弱到最低!
“兩位義士……”
倒是那個書生,聽到祖孫壓低聲音的對話之後,卻是神情一動,正了正衣冠,上前行禮:“在下計施!國難之際,這位小兄弟還能思着投軍報國,實在佩服!”
“哈哈……哪裏哪裏!”
老漢連忙擺手,眼眸裏有些詫異,又有些警惕。
“老丈請勿擔心,在下乃是書院中人……”計施道:“令孫想去投軍?在下也是要往軍中效力的。”
“書院?!”
倒是段玉,聽到這個名稱,心裏一。
雖然此輕文重武,但儒家卻也有射、禦之教學!更何況,書院之中,同樣有養氣之法流傳,出來的養氣士不比煉氣神通士差上半分。
“朝廷可以看成陽間天庭,書院就是入世修行的門派……”段玉打量幾眼,知道這個計施應當算是個人物,隻不過前世完全沒有他的記憶。
這也很正常,縱然過目不忘,當時所獲得的信息也是有限。若不涉及自身,便不會去徹底追索,也就談不上記憶什麽的了。
踏踏!
踏踏!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馬蹄聲。
腳步亂響,來人赫然已經将整個土地廟包圍。
“這……”
肉瘤老漢一怔,旋即就摸住了兵器,警惕地望着土地廟中的其他人。
“此并非軍陣!”
計施一怔,看着段玉與角落裏的落拓中年:“兩位,若是找你們的,還請不要牽連在我們身上……”
“這個自然!”
低沉的回應傳來,赫然是那個抱着黑棍的落拓中年!
“高岡!速速出來受死,否則我們就放火燒房了!”
屋外,一個有些色厲内茬的聲音響起。
“高岡?”
段玉卻是一怔,有了些印象:“盤龍棍高岡?那個傳聞中的宗師武者?”
很顯然,這是江湖仇殺。
而那些人對高岡非常忌憚,根本不願意進入土地廟,讓高岡獲得有利地形。
此種武道宗師,若是再有地利,那真是殺人如割草。
“我數三聲……”
門外,呼喝聲越發淩厲,甚至隐約可見人影重重,手持火把。
“哼,你們三山會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高岡站起,長聲而笑:“我高某人便在此,誰敢來要我的性命?”
“放火!”
門外傳來一聲呼喝,十數支火把就被扔到土地廟上,煙霧乍起,直刺口鼻。
“也就是這路邊神廟了,若是在縣城中,給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放火……殺人放火?嘿嘿,這放火罪可比殺人罪還遭官府記恨呢……”
土地廟着火,段玉自然不能繼續休息,隻能歎息一聲,慢慢站起。
“我們走!”
肉瘤老漢眼珠一轉,拉了虎頭少年,就要從後門沖出:“門外的好漢,老漢隻是借宿,與此事無關啊!”
“射!”可惜廟門一開,回答他的卻是冷冷的命令。
嗤嗤!
幾支箭矢如飛蝗而來,老漢胸口中了一箭,滿臉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爺爺!”
虎頭少年大聲呼嘯,淚珠已經溢滿眼眶。
“好狠的手段……”計施見到這一幕,也是不由歎息:“甯殺錯,勿放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