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巡查禦史在治下遇刺,整個縣衙都是一片忙亂。
縣城門被臨時封鎖,開始搜捕可疑人等。
實際上,這些不過無用功,頂多抓些混混入獄吃白飯,另外給衙役捕快們闖門發财的機會罷了。
但無論如何,這個态度總得做出來。
段玉因爲‘救駕有功’的關系,待遇還算不錯,被妥善安置,将葉知魚也叫了過來。
當然,待遇歸待遇,該有的審查還是一樣都少不了,不僅每人錄了一份口供,就連那個向導都未能幸免。
段玉見到這一幕,卻是暗暗心喜,知道查得越細,自己的嫌疑就越小。
唯一令他可惜的,就是那一張強弓,同樣作爲物證,被收了上去。
這弓可不是普通獵弓,而是真正的軍用品,制作精良。
古代制弓首重六材,名爲“幹、角、筋、膠、絲、漆”,其後冬剖其幹,春治其角,夏治其筋,秋合諸材,普遍需要二到三年的時間才能完成。
段玉前世經驗豐富,弓術也有涉獵,隻是缺了一張好弓,此時不免有些惋惜。
“段兄弟!”
正沉吟間,花四郎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微笑打着招呼。
“花捕頭,恭喜發财!”
段玉拱手爲禮,嘴角含笑,曆來全城大索,都是衙役捕快發财的好機會,不僅可以從那些升鬥小民手中弄些好處,縱然高門大戶,也有難言之隐,比如女眷不能見人之類,得給幾個草鞋錢。
“托福托福!隻是上峰也有嚴令,若逾期未得線索,難免要吃上幾杖……”花四郎提到這個,臉上又露出苦色:“到時候,還得請段兄弟美言幾句!”
雖然段玉隻是白身,但就憑他之前的表現,丁讓就不能虧待了他。
即使丁讓本性涼薄,對于這種‘救命大恩’,也是必須重重厚報的,否則傳出去不僅忘恩負義,官場名聲敗壞,日後更是不會有誰再拼命救他了,更不用說這厮還一向官聲不錯。
“若禦史大人問起,在下一定盡力爲諸位大人轉圜!”
段玉很肯定地回答,令聽慣了雲山霧繞的花捕頭都不由一愣,旋即掏出一份文書:“兄弟爽快,這是承東大街上的地契,聽聞弟妹之前一直在辦這個,兄弟便自作主張給拿下了,送與兄弟!”
“那便卻之不恭了!”段玉笑了笑,就将地契收下。
這承東大街,便是縣衙門的所在處,在九山縣中的繁華首屈一指,如此一間商鋪,每年起碼有數百兩銀子入賬,是一隻會下蛋的母雞,沒有那個豬油蒙了心的會去發賣。
并且,花捕頭縱然有這樣的身家,也肯定舍不得拿出來送人。
因此隻有一個可能,這是縣衙諸位大人的意思!
段玉也很清楚這點,因此直接說會爲‘諸位大人’轉圜,心裏還在暗笑,知道縣令縣丞已經驚惶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
所以他也很滑頭地加了一個‘若禦史大人問起’的前提,實際上這種事情,丁讓怎麽可能來問他一個無名小卒?前世記憶中,這些縣衙高官最後下場都不怎麽樣,因此坦然收下,交給葉知魚。
葉知魚将地契貼身收好,又敬佩地望了段玉一眼。
她這些時日一直在辦這事,自然知道其中的難度,但現在,居然是别人雙手奉上?心中不由覺得幫主無所不能,同時又有些欣喜,知道這狡兔的第二窟,終是成了。
女孩子就喜歡精打細算,葉知魚想到縱然曆元縣中不敵周家,至少她也可以跟幫主與二哥來此好好過日子,不知道爲何,心中似乎還有些期待與甜蜜。
……
密室之内。
四周漆黑一片,也沒有窗戶,唯有一燈如豆,綻放出森然的光芒。
“大人!曆元縣急報!”
一隻淡黃幹枯的手掌接過信箋,抽出潔白的信紙,仔細查閱着上面的文字。
“段玉,孤兒出身,錦鯉幫老大,少年老成,曾……”
“秦飛魚,錦鯉幫二當家,精擅刀法,心狠手辣……”
“葉知魚……”
……
在短短時日之内,段玉他們幾個與更多牽扯進丁讓被刺案之人的背景,就被盡數收集而來。
“……因得罪周家,已經開始漸漸退出縣城,在城外大林鄉置辦田莊,來九山縣五日,一直在考察民情,有意購買商鋪……”
良久,手掌放下情報,一扣一扣地敲擊着木桌:“此子爲準備後路而來,不錯,也算有點急智了……”
作爲慶國主管一方的密探頭目,這主人能說不錯,已經難能可貴:“就是遇危還上,略微有些疑點,但也可能是想要撈好處,畢竟是江湖中人,喜歡冒險投機……”
想了想,他又轉頭望向下屬:“他已經收了地契?”
“花四已經送到他手上,坦然收下,很是歡喜!”
一個跪地的屬下想了想,肯定地回答。
“敢收商鋪,日後還要在我們眼皮底下做事,看來倒是真的沒有什麽背景關系,身家也還算清白,這次應該是巧合遇到,罷了,就此存檔吧……隻是日後記得多加注意一二……”
密探頭目揮揮手,就要打發走屬下。
“大人!鎮東軍密探急報!”
這時候,另外一名屬下疾步進來,舉着手上一隻小小的竹筒。
竹筒既短且細,應當是綁在信鴿腿上送來。
啪!
而看完之後,密探頭目一掌拍在桌案上,竟然烙印出一個深深的紅色手印:“賀宗!你好大的膽子!!”
……
既然查清真兇,又證明段玉的确是清白的,接下來,自然輪到丁讓酬恩了。
他擺了一桌宴席,邀請段玉與秦飛魚前去小酌。
酒是二十年的女兒紅,十六色菜肴,每一道都是縣城中的大廚精心烹饪,光是一道香酥雞,就鮮香可口,皮脆肉酥,輕輕一撕,骨頭就與肉自然分離,咬下去又有香甜的肉汁湧出,令秦飛魚吃得贊不絕口。
酒過三巡之後,丁讓起身,肅然一禮:“本官這次能苟全性命,多虧兩位壯士相助,小小謝禮,還望兩位一定要收下!”
說着,後面自有仆役送上兩個托盤,盤上蓋着紅綢,裏面是一個個銀光發亮的小元寶,估計應有二百兩左右。
“大人折煞小人了!”
段玉偷偷瞄了一眼,就見到那老仆滿臉肉疼之色,知道這丁讓爲官清廉,這些說不定是傾家之資,不由連連推拒,最後道:“在下習慣閑雲野鶴,别無所求,倒是我這個兄弟很有些勇力,想要投身軍伍,報效國家,還請大人引薦!”
“秦壯士的确是行伍之才,日後弓馬取功名,光宗耀祖,也非難事!”丁讓捋捋胡須,若這兩人什麽賞賜都不要,反而讓他生厭,但明言所求,卻是令他覺得坦坦蕩蕩,不由更增幾分好感:“我立即修書一封,保舉你從軍便是!”
“多謝大人!”段玉立即拉着一臉蒙的秦飛魚行禮。
雖然此時諸國亂戰,想從軍到處都有招募點,但進去隻是大頭兵,想要被賞識提拔,乃至積功上升,何等艱難?
縱然秦飛魚一身好本事,但性格不行,肯定是混不開的,更不用說此時軍中還有一些潛規則什麽的,比如軍官侵占下屬軍功。
但有着丁讓背書,待遇立即不同,起碼也可以從小軍官起步,有什麽才華也可施展。
秦飛魚雖然還是有些怔怔,但相信段玉,沒有說什麽,磕頭謝恩。
“……聽聞陳策陳将軍治軍嚴謹,愛兵如子,我兄弟一直仰慕已久,願意投他麾下……”
段玉又說着。
“此事易爾!”陳策也是葉州之将,丁讓跟他還算有點交情,立即揮筆成書。
拿到這封書信之後,段玉心裏頓時一笑。
既然決定轉型,就得給幾個兄弟姐妹尋找出路,對于秦飛魚而言,去軍伍中血戰殺人,才是武功提升的捷徑!
更何況,馬上就有一場大功好刷!
前世,丁讓遇刺,鎮東軍叛亂,爲何如此快便被平定?完全不符合東陳國的打算?
靠的便是這位陳策将軍!
這也是一個有着大運的,用兵如神,英勇善戰,幾乎是以一己之力,連戰連捷,五千破兩萬,旬月便平定了賀宗之亂。
否則的話,葉州糜爛,東陳入侵,整個慶國都會風雲飄搖。
段玉此時送秦飛魚去陳策帳下,毫無疑問是要撿便宜的,狠狠撈一個軍功,到時候若秦飛魚不想從軍,那便退下來做縣尉,若功勞小了,也可以撈一個巡檢,堪稱升官捷徑,在數個月之内就可以爬到白身武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企及的成就!
丁讓哪裏知道段玉心裏如此多彎彎繞,還贊許了幾句精忠報國之類的話。
三人推杯換盞,又飲了幾巡,段玉察覺丁讓神色有些晦暗,不由問道:“大人有何憂郁?”
“唉……此次我雖幸免,但屬下與護衛,幾乎要盡皆爲我而死了……”
丁讓長長一歎,神色痛苦:“吳宣、李恭兩位毒創發作,命不久矣,此皆我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