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上北魏名儒還沒來得及向蕭練讨教,倒是拓跋恂先開口說話了:“會寫點文算什麽?還不是照樣被我們踩在腳下?”
拓跋宏頗有些不悅地看着拓跋恂:“恂兒,不得無禮。”
拓跋恂怒道:“父皇,等我們将那些南蠻子都殺了,他們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幾句詩文有什麽好的?”
北魏慣例,爲防母憑子貴,拓跋恂受封太子當日,生母就被賜了鸠酒。拓跋恂自幼養在馮太後的北宮,受了馮太後的影響,對于拓跋宏推行漢化一事極爲不滿。何況拓跋宏爲了推行漢化,特意爲拓跋恂請了漢族太傅教授拓跋恂詩書禮儀。
拓跋恂畢竟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真應了蕭練那句,“熊孩子”的評價。太傅教書先從“子曰”開始。拓跋恂每日裏背書就已是積了一肚子火,覺得那些漢人的書都是滿篇廢話。如今在堂上看到蕭練,竟然不管不顧地将氣全都撒在了蕭練的身上。
“放肆!”拓跋宏沉聲道。“你看看你還有沒有點太子的樣子。”
拓跋恂小聲咕哝道:“誰不知道這個天師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拓跋恂目光灼灼地看着蕭練:“天師,本宮道有一個問題想向天師讨教。”
拓跋宏皺着眉頭,不明白今日拓跋恂爲何如此放肆,但又不好當衆給拓跋恂難堪。
隻聽拓跋恂孤傲地看着蕭練道:“夫子教本宮‘巧言令色,鮮矣仁’,可本宮聽說天師在南齊可是巧言令色,蠅營狗苟之輩,你這樣的人都在南齊當了天師,還有什麽臉面與我們北魏的名儒論理?”
蕭練心中好笑,他正在考慮怎麽把神仙玉露丸拿出來呢,沒想到這個熊孩子就幫了他一把。
蕭練從懷裏拿出神仙玉露丸捏在手裏:“貧道一心修仙煉丹,巧言令色談不上。但太子說貧道蠅營狗苟,可是說的這個?”
拓跋恂看着蕭練手裏的翡翠小瓶子,眉頭輕蹙:“這就是你那仙丹?”
殿上衆人對神仙玉露丸大多有耳聞,甚至還有人服用過,自然都把目光聚集在了蕭練手上。
拓跋宏探究地看了一眼:“天師,朕聽聞齊武帝喜食仙丹,難道就是這個?”
“是。”蕭練恭敬地看着拓跋宏:“貧道願将此物進獻給皇上。”
拓跋恂蓦地站起:“天師!你手裏這個可是害人的毒藥!你怎敢進獻給我父皇。”
拓跋宏也有些不悅地看着蕭練。神仙玉露丸在北魏也有流通,雖然沒有造成什麽大的影響,但是風評卻是不好的:“天師,這到底是不是毒藥?”
蕭練鎮定道:“是。”
“啪”拓跋澄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膽子!”
拓跋宏虛擡了擡手,制止了拓跋澄。拓跋宏似笑非笑地看着蕭練:“天師,向朕進獻毒藥的你還是頭一個,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蕭練仍舊鎮定道:“是藥三分毒,若是如此說,天下之藥都是毒藥。”
拓跋恂怒視着蕭練:“你強詞奪理!父皇這種人姑息不得!”
拓跋宏淡淡地掃了拓跋恂一眼,盯着蕭練道:“你接着說。”
蕭練平淡道:“想要得常人所不能得之享受,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總要付出代價。”
蕭練此話一出,朝堂俱靜。他竟然絲毫都沒有去粉飾神仙玉露丸實爲毒藥這件事。
就連公子羽也微微皺着眉。
拓跋宏沉着臉看着蕭練。誰也不知道拓跋宏在想什麽。隻是堂上除了公子羽真有擔心,其餘人都是樂得看笑話的心情,就算蕭練被當場杖斃,他們也權當做是看了一場好戲。
沒想到半晌之後,拓跋宏竟然笑了起來。拓跋宏若有所思的盯着蕭練:“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總要付出代價。說得好!”
蕭練見拓跋宏如此說,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僵直的背脊稍稍放松。
他賭赢了。
先說神仙玉露丸,雖然風評極差,但與五石散并無本質區别。無論是南齊還是北魏,士族都要服用五石散。
雖然有傳聞齊武帝服用仙丹而死,但神仙玉露丸在北魏卻沒有鬧出過人命。毒藥一說也就看拓跋宏要怎麽理解了。
真正讓拓跋宏心動的正是蕭練那句“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自東晉五胡亂華以來,北魏在馬背上奪下漢人的半壁江山。但北魏始終是遊牧民族,改變不了舊俗,北魏永遠無法真正壯大。無論是之後的宋朝還是滿清,推行漢文化是必然的趨勢。然而推行漢文化就是動了自己民族的根本。
革除舊俗說起來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是真正的“常人所不能做之事”。舊俗多半都是服務于士族、宗室的,是他們權利的一部分。這些士族、這些宗室都是爲打下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的。
革除舊俗就是動重臣,動權臣,動宗親,一個不慎就會衆叛親離。這便是代價。
拓跋宏臉色沉沉地看着蕭練:“你進獻的這個禮物,朕就收下了。”
拓跋恂心中氣惱,但拓跋宏都收了神仙玉露丸,他也不能再說什麽。隻能恨恨地瞪了蕭練一眼,又坐回到自己位置去。
隻是宴席被拓跋恂這麽一攪和,什麽名儒論理就連拓跋宏都沒了興緻。席間除了拓跋澄這樣的老臣向皇上提議早日出兵将南齊一舉攻下之外,整個宴席都索然無味,在戍時就草草結束了。
宮宴結束,蕭練回到梵音殿。北魏與南齊的皇宮不同。南齊皇宮即便到了晚上也有他溫婉的一面,各宮中的妃子即便在夜間也可随意往來。
北魏宮裏到了晚上各宮的人都隻能呆在自己宮裏,亥時一過,偌大的皇宮死一般的寂靜。那宮牆之外矗立雲端的梵甯寺卻是燈火通明,映得這北魏深宮越發地清冷。
蕭練拿出紙筆來,在紙上畫了一個圖騰。他将紙條遞給鬼面郎君:“這個宗薩給我留的法陣。用這個法陣可以回去一人,需用自己的血畫。”
鬼面郎君擡眼看了看蕭練:“你給我這個幹嘛?”
“以備不時之需。”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來這裏好幾年了,那個世界的身體說不定都燒了。”
“總可以試試。”
鬼面郎君見蕭練堅持,隻好将那張紙收了起來。鬼面郎君歎道:“你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了?”
蕭練看着梵甯寺,懶洋洋地答道:“我不走了。”
“你在那個世界有父母的吧?你不想他們麽?”
“我跟他們關系不好,不如不見。”
鬼面郎君低了頭沒說話。
蕭練見鬼面郎君神情恹恹的,問道:“那你呢?”
鬼面郎君輕輕一笑:“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鬼面郎君擡起頭來看着蕭練:“所以我說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各有各的際遇罷了。”
鬼面郎君搖搖頭:“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出手?”
“等消息。”
“等什麽消息?”
長空中劃過一聲慘叫,随即宮裏忽然亂了起來,各宮也紛紛點了燈。
蕭練揚起一邊嘴角笑道:“消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