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華佗将架在蕭昭文脖頸上的匕首又晃了晃,看着何精英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看你手裏那條蛇礙眼的很,勞煩王妃把你手裏的毒蛇管管。”
小華佗回頭對身後的太監說道:“去擡個箱子來。”
何婧英一言不發地将洞螈引進箱子。兩個小太監立刻将箱子關上。
箱子剛一合上,就從裏面傳來一聲撞擊箱子的巨響,和一聲嬰兒啼哭。一個小太監被吓得差點松了手,還是小華佗眼明手快,沖上前去給箱子上了鎖。
小華佗惱怒地看着那個松了手的小太監,将手中的匕首向前一送,紮進了小太監的心口。小華佗啐了一口道:“廢物。”
拓跋勰站在一旁,看小華佗的眼神越來越不耐煩:“顔先生,本王可沒有時間陪你玩。”
小華佗擡起頭譏諷道:“六王急什麽急,難道是怕自己沒命等麽?”
拓跋勰一臉鐵青,冷哼一聲道:“連這麽個少年人都搞不定,真是個廢物。”
小華佗聽到“廢物”二字,蓦地擡頭盯着拓跋勰。那淬了毒樣的眼神竟然讓拓跋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拓跋勰忍無可忍地說道:“你的是你自己搞定吧,我給你十天時間,你要是十日内還搞不定,我就撤軍回北魏去。到時候你是個什麽下場,你自己心裏清楚。”
小華佗強行将自己心頭的怒火壓下,換上一個醜陋至極的笑來:“六王放心。”
片刻後金銮殿外傳來一陣金屬拖曳的聲響。
小華佗看着蕭昭文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皇上,您好久沒見過您的叔叔了吧?”
何婧英擡眼向外望去,見蕭子良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他的手上戴着鐐铐,腳上也挂着腳鏈。曾經的清貴王爺現在胡子花白,肩膀削瘦,骨骼隔着衣衫清晰地支棱出來。
看到蕭子良這番模樣,蕭子卿眼中也心中一動,将頭轉到了一旁去,不忍看他。
蕭子良擡起雙眸看了看站在金銮殿裏的何婧英,旋即一愣,顯然他沒有想到還能在這裏看到何婧英。他渾濁的雙眼裏看不出情緒,沒有何婧英預想中那樣深刻的恨,也沒有悲。
蕭子良盯着何婧英看了半晌,竟然輕輕笑了出來,溫和而儒雅地說道:“王妃,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雲淡風輕的四個字,卻讓何婧英心頭像堵了一塊石頭。
原本成王敗寇,蕭昭業是王,蕭子良是寇。但再看現在這般情形,如何不覺得諷刺?
蕭昭業費盡心機,用齊武帝将蕭子良擋在宮外,殺掉王融,破掉蕭子良篡位的計劃。但結局又如何呢?
昏君仍然是昏君,命運沒有因爲蕭子良的慘敗而有絲毫改變。蕭昭業還是沒能躲過自缢在未央宮的命運。
而在與蕭昭業的一場戰争中獲勝的蕭鸾呢?卻也沒有真的成王,他軟禁蕭昭文,挾天子以令諸侯,可還沒等到天子禅位,便已經是金銮殿上的一具屍首。
雖然蕭昭業與蕭鸾都是咎由自取,與他人無尤。但在這一刻何婧英仍然清楚的感受到了命運的嘲弄。
機關算盡,卻都爲他人做了嫁衣。
王座之下是屍山血海,能踏上那把龍椅的,都是踩着千萬具白骨爬上去的。
于小華佗來講,更是如此。一個籍籍無名,毫無背景的謀士,他想要坐上王座,就要用皇室血脈所有的鮮血來祭奠。
何婧英看着蕭子良,輕聲對他回了一句道:“好久不見。”
曾經的宿敵,現在同在刀斧之下,就算有再多的恩怨,此刻也吹散在這金銮殿上。
小華佗站在一旁,似在嘲笑何婧英與蕭子良之間的虛僞。他走上前去,随手撥弄了一下蕭子良手腕上的鐵鏈。
蕭子良嫌惡地轉過臉去。
小華佗指了指何婧英對蕭子良道:“把你折磨成這樣的,可不是我啊,是她,你難道不恨?”
何婧英疑惑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小華佗是什麽意思。蕭昭業還在位時,就讓大理寺将蕭子良抓了去。自那之後何婧英再也沒見過蕭子良,隻是聽說蕭子良再無可能舉事。現在想來,恐怕自大理寺出來之後,蕭子良就已經是這般蒼老佝偻的樣子。
何婧英再看向蕭子良,眼中就多了一抹歉意。畢竟此時此刻,蕭子良并未像蕭子卿一樣匍匐在小華佗腳下,而是挺直脊背站在了小華佗的對立面。
蕭子良憤恨地看着小華佗:“我蕭氏一族,誓不與爾等下賤之人爲伍!”
小華佗冷冷地看着蕭子良,拖長了音調:“哦?那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們蕭氏究竟有多少硬骨頭。”小華佗懶洋洋地吩咐道:“都帶上來吧。”
不一會兒幾十根鐵鏈在地面拖拽地聲音便從遠處傳來。
蕭子良佝偻地回過身去,雙手因爲憤怒而劇烈顫抖着的,鐵鏈在他身下不斷發出響聲。
蕭昭文見到金銮殿外的情景,瞳孔也驟然收縮,他緊咬下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蕭子倫、蕭子隆、蕭子珉……十四位皇室宗親被帶了出來。走在隊尾的,最小的是蕭昭業的弟弟,年僅八歲的蕭昭粲。
何婧英心中咯噔一跳,小華佗竟是要用所有皇室宗親的性命來逼蕭昭文嗎?
蕭昭粲遠遠地看到了何婧英,眼睛先是一亮,随後慌張起來:“大嫂!”
何婧英心中一痛。蕭昭粲才不過八歲而已,臉上遍布血痕,衣衫褴褛,走起路來也一瘸一拐,但還是固執地将脊背挺直。
這些皇子大多年輕,很多都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到底都是齊武帝的子嗣,雖然受了重傷,身上也戴着鐐铐,但還是能看出他們身上的清貴氣質。
小華佗看着眼前這些人,臉上漸漸顯出了些恨意,仿佛是這些人挺直的脊背讓他覺得憤怒、惡心。
跟在人群後,還有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拖着一個人。竟然是蕭昭秀,奄奄一息地蕭昭秀在宮變當日被徐孝嗣打碎了膝蓋、腿骨,現在整個人像隻布袋子一樣被侍衛架着拖在地上。
蕭昭文的手蓦地握成拳,放在袖中不住顫抖。
兩個侍衛将蕭昭秀拖到蕭昭文的面前,将蕭昭秀輕輕放在地上,随後低垂了頭一左一右站在地上。
小華佗頗有些不悅地看了那兩個侍衛一眼。自己始終還是做得不夠狠啊。
蕭昭秀匍伏在地上,微微動了動,吃力地撐起自己身子,嘶啞着說道:“微臣參見皇上。”
小華佗終于被蕭昭秀這般倔強地神情激怒,他沖上前去,一腳将蕭昭秀艱難直起的身子踹倒,将他踩在腳下。
何婧英一怒就要上前去,卻被蕭昭文伸出手攔住了。那斷了腕骨又被切掉了小指的手,顫抖着伸出來,用小臂擋住了何婧英。
蕭昭文眼中滿是恨意,但眼神卻異常堅定,與站在大殿前的十餘名宗親一樣。
士可殺不可辱。今日就算金銮殿前血流成河,他們也不會向小華佗低頭。
小華佗冷冷一笑:“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骨頭還能硬多久。”
小華佗回過頭去,又吩咐道:“帶上來。”
蕭昭文微微皺了皺眉頭。皇室宗親幾乎都在這裏了,小華佗還能帶誰上來。
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低低地啜泣聲,蕭昭文蓦地擡頭,看見後宮女眷被悉數壓了上來。
被押解的一衆女眷裏,王韶明昂首站在最前面,她身後都是齊武帝留下的太妃。
王韶明神色孤傲地站在衆人之前,當她看道蕭昭文身側的鮮血,斷掉的手指時,心中一痛眼中頓時蓄滿了淚。她咬了咬下嘴唇,将自己的淚水逼了回去。
蕭昭文與王韶明隔着侍衛,隔着蕭昭秀,隔着地上的鮮血,隔着太妃們的哭泣聲,沉默地對視着。
小華佗興緻勃勃地看着下面的人。這些少年皇子,一個個挺直着脊背無所畏懼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看到自己的母親之後還會不會這麽硬氣。
果然,一聲撕心裂肺地叫喊從人群中傳來:“雲廣!”
蕭子夏從人群中擡起頭來。他是齊武帝最小的兒子,與蕭昭粲同歲,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孩子。
蕭子夏見到人群中的何太妃,眼神慌張起來,嚅嗫道:“母妃。”
何太妃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卻被侍衛一把攔住。她整個人發了瘋似地掙紮:“雲廣!雲廣!”
算起來何太妃是何婧英的姑母,她入宮的時候才十七歲,是齊武帝除了媚夫人外最後納的一名嫔妃。她一直以來在宮裏不算得寵,隻生下了蕭子夏一子,現在也不過才不到三十歲。
在齊武帝在世時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何充華。她這樣的人在深宮之中原本就沒有什麽野心,也沒有什麽盼頭,一輩子的想法就是希望能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平平安安的長大。
可在亂世之中,這些微不足道的願望也難以實現。
何太妃隔着侍衛看着小華佗乞求道:“你到底要什麽?求你,求你放了雲廣,他還隻是個孩子!”
小華佗譏諷地看着蕭昭文,冷冷地說道:“我不過是想要皇上一句話而已。”
何太妃嘭地跪在地上,面向蕭昭文一下又一下地磕着頭:“皇上,雲廣還是小孩子啊。”
鮮血沿着何太妃的額頭,順着她的面頰滑到她尖尖的下巴上。
蕭昭文眸子裏閃過一絲隐痛,他避開何太妃的目光,低垂了頭。
何太妃見蕭昭文不說話,跪着膝行道王韶明面前,拽着王韶明的衣袍:“皇後,皇後娘娘,求您說句話吧。”何太妃顫抖着手指着那些皇子:“難道他們就該死嗎?他們做錯了什麽呀?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王韶明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袍,将自己的衣角從何太妃的手裏抽了出來,一字一句的說道:“請何太妃自重。“
何太妃頓時變得癫狂起來:“我要如何自重?!難道雲廣的命就不是命嗎!”
何太妃顫抖着看着衆人,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金銮殿前十幾位皇子的臉上移過。見他們看着自己的眼神隻有憐憫,卻沒有認同。她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都在做什麽!難道你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何太妃回過頭來,看到了站在金銮殿前的何婧英,頓時一愣:“是你?你竟然還活着?”
何婧英平淡地看着何太妃:“姑母。”
何太妃再也忍不住,顫抖着手指着何婧英:“爲什麽你們犯下的錯要我們來背負?若是先帝還在,哪裏會有今日?”
何太妃又回頭看着小華佗:“你要找人贖罪該找這個妖妃,我的雲廣有什麽錯!”
何婧英神色一痛,垂下眼眸不敢看何太妃灼灼逼人的目光。
王韶明忍無可忍地說道:“何太妃,你如今是非不分了麽?如今賊子竊國,難道還要向賊子低頭?”
何太妃怒道:“低頭又如何?與臣服于一個昏君有何區别?若不是那個昏君我們如何會國破家亡?難道現在還要雲廣因爲那個昏君丢了性命麽?”
小華佗贊賞地看了看何太妃,愉悅地說道:“看,這世上還是有明事理的人。”
小華佗十分大度地揮揮手:“願意對我跪拜磕頭的人,我都不殺。”
何太妃像是得了什麽大赦似的,連滾帶爬地跑到蕭子夏身邊:“雲廣,你磕個頭!磕個頭好不好?”
“母妃!”蕭子夏倔強地站着,任由何太妃拽住自己的衣衫,就是不肯跪下去。
何太妃搖晃着蕭子夏,撕心裂肺地吼道:“雲廣!你要是死了讓母妃怎麽辦啊!”
何太妃的哭嚎似乎感染了金銮殿前的太妃們。殿前的台階之上站的都是愛子心切的母親,台階之下站的是他們的兒子,是他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
很多人,日日被困在這深宮之中,日複一日地數着宮殿上冰冷的地磚。台階下的人曾是她們此生唯一的精神寄托。
又有誰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失掉性命,坦然地接受這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生離死别。
許多太妃都從台階上沖了下去,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兒子,拽着他們的衣袍,哭着、跪着,撕心裂肺地求他們跪下,求他們磕頭。
何婧英渾身顫栗。何太妃沒有說錯,這是蕭昭業之錯,卻要讓這麽多無辜的人來背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