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太極宮。
長安城,太極宮承天門前站着三千多官員和長安各書院的學子,神色肅穆地看着雄偉城樓。
此時正是初春時節,春風裏還有着濃濃的寒意,人在外頭長時間不動彈是很難受的。
但這些人此時卻沒心思理會他們被寒風刮的翻起的衣袍,一個個都神情肅穆地盯着承天門内的動靜。
他們今天是來給李世民上谏的,他們要求李世民重懲對太子李承乾不敬的金飚門道士的。
對于金飚門的道士,他們是一天也不想讓他們活着,隻要對曆史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漢武帝逼反衛太子的故事,衛太子當時身在長安都被逼造反了,何況現在李承乾坐擁重兵?
如果處理不當真有可能天下大亂。
後宮鹹池殿。
鹹池殿裏門窗緊閉,裏面用帷幔遮的密不透風。
殿内還擺着二十幾個大銅爐,把整間大殿烘的火爐一般,從外面進來的大臣很快就額頭見汗。
李世民身着一件明皇色的單衣,費力地坐在羅漢床上。
他此雙眼血赤,臉色潮紅,大口喘着粗氣,像一個随時都會暴起吃人的雄獅。
李治欠着屁股坐在床沿上扶着李世民,不讓虛弱他倒下去。
長孫無忌、馬周、褚遂良、李道宗幾個站在下面,看着李世民心思各異。
過了一會兒,李世民似乎是緩過來一些,咬牙切齒道:“一群亂臣賊子,朕還沒有死,他們就想着另投新主了——”
長孫無忌和馬周聽了都不動聲色,唯有禇遂良忍不住眉頭皺起,但也沒有吭聲。
李世民罵了幾句外面的大臣,便提不起中氣,隻得停下來喘幾口氣,才接着罵道:“朕命人煉長生藥,從來沒有想過隻朕一人長生,奈何這些不孝子孫,一個個都盼着朕早日去死,他們好坐上朕的龍椅。”
李世民口裏不孝子孫非常明顯是指李承乾和李象。
禇遂良聽了臉色一沉,躬身一禮道:“陛下,太子殿下近幾年遠在幽燕苦寒之地督戰,長安城的事務他并不知情,且高句麗覆滅在即,皆是太子殿下之功——”
“哼——”
李世民重重地怒哼一聲打斷禇遂良,伸手指着他,大口喘氣卻說不出話來。
“陛下!今日的仙藥的煉好了。”
就在衆人驚恐地看着李世民,深怕他做出什麽瘋狂之舉時,就見一個道士端着一個純金盤子走了進來。
殿裏衆人都認識這個道士,正是金飚門三道之一的道頤,這個道頤看起來隻有四十多歲,生白淨淨的,留着三絡花白的長須,在人前總是從從容容的,給人以氣質超然、仙風道骨的樣子。
長安城盛傳這個道頤酷好男風,那個被李象打死的小道士就是他的弟子,也是他的男寵。
禇遂良被李世民打斷本來沉着臉正要再怼李世民,此時看見道頤飄然而至,直把他們這些朝廷大臣都視作無物。
當即指着道頤怒喝道:“我等大臣在此與陛下商議國事,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擅自進來,來人呐,把這妖道與我打了出去。”
唐朝大臣向來講究大臣之體,對這樣的人向來看不起,武則天的男寵就因跟宰相走同一個門出入皇宮而被痛打。
禇遂良向來剛直這會兒見了道頤自然不會跟他客氣。
“放——放肆!”
李世民見此氣的渾身發抖。
“陛下——”禇遂良神情痛苦地看着李世民,嘴巴顫抖說不出話,就聽李世民指着他大聲道:“來人把他拖出去。”
李世民說罷氣的渾身發抖靠在李治身上。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在一衆大臣苦勸聲中李世民臉色鐵青地看着禇遂良,他雖然精神有些不正常,但依愛惜禇遂良,想讓禇遂良服軟。
禇遂良也是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兩個内侍走到禇遂良面前想把他架出去,禇遂良看李世民一直不說話,臉露出悲痛的神情。
“我自己走。”
禇遂良甩開内侍轉身往外走。
李世民看着心頭多少有些醒悟,沒有下旨治禇遂良的罪。
“陛下息怒,先吸服些仙藥。”
道頤對此也不以爲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輕輕走到李世民面前雙膝跪下。
李世民看着道頤盤子臉色緩和下來,眼神透出渴望和興奮。
李世民強忍着欲望努力端着架子,輕“嗯”一聲,算是對道頤的回應。
道頤聽了,連頭都沒有擡,輕輕揭起金盤上蓋的紅绫子,露出下面一個羊脂玉雕的小盂,玉盂裏盛着一些不明的黑色藥膏。
李治見了忙從身後拿起一根煙槍遞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接過煙槍就半躺在羅漢床上,等着道頤給他點火。
道頤拿起一把小金刀,從玉盂裏挑出指甲大小的一塊黑色藥膏,放在李世民手裏的煙槍上。
李治忙彎腰給他點着,一股灰白色的濃煙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打着旋升起。
李世民抱着煙槍深深吸一口濃煙,緩緩閉上眼,臉上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如果李承乾在這裏一定能看出,李世民正在吸=大煙,隻是殿裏的大臣雖然知道這種黑色藥膏不是好東西,卻不知道它的危害。
李世民吸了幾口大煙精神稍好,臉色也緩和下來。
睜開眼緩緩擡起頭,淡淡地道:“聽說厥兒又病了?”
馬周忙道:“前日太孫殿下在殿外跪了一夜,最後暈倒了,現在正在東宮修養。”
“哼!”
李世民怒哼一聲顯然對李厥替李象求情很不滿。
馬周聽了不動聲色繼續道:“太孫殿下做爲弟弟替皇長孫求情也——。”
李世民再次怒哼一聲打斷馬周道:“朕讓他做了太孫,又親自教導,此恩不可謂不大,他卻替那個想讓朕死的畜牲求情,真是豈有此理。
跪了一夜,就病得要死要活,讓外頭那些大臣都覺得朕不慈愛小輩。”
聽了李世民如此自私且不講道理的話,馬周心裏歎口氣,面上依不動聲色,繼續道:“太孫殿下受陛下親自教導,深知孝悌之義,皇長孫雖然行事魯莽,但到底是因爲有道士對太子殿下不敬。
皇長孫又是他的長兄,無論如何太孫殿下都要出面求情,不然天下人必說他不懂孝悌。”
李世民聽了馬周的話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故做淡然地道:“說的也是,朕親自教導出來的孩子,自然該深知孝悌之道,否則天下人必說朕教的不好。”
長孫無忌忙拍馬屁道:“陛下乃是大仁大孝之人,太孫殿下受您教導自然深明此理。”
李世民臉上更加得意了,似乎李厥的行爲能幫他洗清殺兄屠弟囚父的不仁不孝之舉似的。
李世民臉色淡然地道:“去傳厥兒來見朕,朕要再跟他講一講孝悌之道。”
馬周聽了這話心裏松了一口氣,雖然李厥還病着,但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太極宮門前的大臣和學子跟李世民杠上了,想讓李世民服軟,可是馬周深知,此時的李世民除了長生已經顧不得一切了。
李承乾又不在長安城,若是鬧出什麽事,連個收拾殘局的人都沒有。
他通過勸說李世民安撫李厥,給外面的大臣們一個信号,李世民不會聽信妖道的話,李世民還是重視儲君的。
過了一會兒,有内侍領着一個少年走進李世民的寝殿。
衆人扭頭看去,隻見身體瘦弱的李厥還穿着厚厚的皮裘,神情木讷地走進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看着已經十一歲的李厥身體隻有八九裏孩子那麽高,馬周等人都是心裏一痛。
李治見李厥進來慌忙起身小步趨到李厥面前,端端正正地朝李厥作揖行禮。
“臣李治參見太孫殿下。”
殿裏其他的大臣也都跟着朝李厥行禮。
“臣參見太孫殿下。”
看見李治又向自己行禮,原本無神的李厥眼裏露出恐懼,慌忙朝李治回禮。
低聲道:“小侄參見晉王叔。”
李治和李厥一大一小兩個人相互作揖,都彎着腰不起來。
李治是有意不先起來,李厥則是見李治不起自己不敢起身,害怕引起李世民反感。
“哼!”
看着這一切,李世民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吓的李厥慌忙起身,然後看見李治還沒有起身,又連忙去扶他。
李治則滿面春風地牽着李厥往李世民床前走。
李厥走到李世民面前,忙雙膝跪下朝李世民磕頭。
“孫臣參見陛下。”
李世民面無表情看着李厥“嗯”一聲算是應了,旁邊的李治忙把李厥拉起來。
李世民看見李治才臉色稍緩,語含不滿地道:“朕對你們說過多次了,你雖然是太孫但到底是晚輩,跟你九叔還是要行家人禮。”
“孫臣記下了。”李厥連忙躬身道。
“記下了!”李世民咕哝一句,顯然對此依然不滿。
李厥是記下了,可是他一個小孩子怎麽會是李治的對手呢,李治每次見到他都先向行禮,他也攔住啊!
“父皇此事須怪不得太孫殿下,君臣名份已定,兒臣自當依禮而行。”李治正色道。
李世民見李治如此知道君臣之份,心裏很高興,看李厥就更覺的不順眼了。
“朕聽說你病了,朕也病着,不能去東宮看你,所以就傳你來看看,免得人說朕不用心照看你。”
“都是孫臣不好,讓陛下挂念了。”李厥再次行禮。
“你父母不在長安,理應由朕教導你,起來吧!”
“謝陛下。”
李世民看着唯唯諾諾的李厥,心裏就不舒服,便直接道:“既然病着,就回去歇息吧。”
“謝陛下。”李厥連忙行禮。
“嗯。”
李世民又是嗯一聲,待李厥起身往後退,才扭頭對道頤道:“賜太孫一些仙藥。”
“遵旨!”
道頤連忙起身,忙端起金盤子随李厥往外走。
李世民看着他們走出去,才淡淡地對馬周道:“朕對這些子孫,可是掏心掏肺啊,什麽都舍得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