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瓘的話一說完,整個大殿都安靜了。
不知道根源的大臣都看瘋子一樣看着張文瓘。
心說這個人是瘋了吧,當紅的吏部尚書,彈劾的三條沒有一條站得住腳的。
什麽父母在不遠遊?
在隋朝杜氏三兄弟同舉秀才,那是光宗耀祖的事。
洩露禁中語更是牽連到李承乾,而李世民已經罰過了。
貪财好色?帶回幾車行禮就是貪鄙了?
坐在寶座的上李承乾也非常吃驚地看着張文瓘,不過一想,可能是張文瓘突然接到任務。
一夜之間怎麽能一下找出杜正倫的問題,隻能拿出這些道聽途說的事作法。
“張文瓘!孤王問你,你的這些可有證據?”
李承乾冷冷地盯着張文瓘眼裏殺機彌漫。
張文瓘聽了心裏一驚,不過随即又穩定下來,神色平靜地答道“回太子殿下,此事臣隻是耳聞并無實據,但因杜正倫身居高位,若有異心于國于君爲害尤大,臣以爲太子殿下不得不防。”
張文瓘說完大殿裏落針可聞,因這滿殿大都知道李承乾不是李世民,願意傾聽臣子的建言,李承乾更多的時候是自己給大臣布置任務,不是等大臣奏報什麽做什麽。
不過李承乾也理解這就是風聞言事,皇帝爲了不被身邊的大臣欺騙特意給低階的禦史的權力,他們也得遵守規矩。
所以李承乾雖然惱怒但一時也發作不得,過了半晌,才淡淡地道“孤王知道了。”
張文瓘聞言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因昨日盧承慶跟他說時隻讓彈劾兩條,其中第二條因爲涉及到李世民和李承乾之間關系,一般大臣都不敢提。
張文瓘自作主張提出第二條是爲了激怒李承乾當場發作,這樣他就有了直臣之名,可以名傳天下了。
可是李承乾這麽說他也不好說什麽,一個監察禦史不可能強逼着監國的皇太子罷免吏部尚書。
看着張文瓘怏怏地退下,李承乾面無表情看着百官,冷冷地道“還有事嗎?”
直覺告訴他,發動這件事背後的人不會就這麽算了,一定還有後手。
果然,李承乾的話音剛落就見已經轉任尚書左丞、雍州長史的盧承慶走了出來。
盧承慶走出來後朝鄭重李承乾一禮,然後聲音平靜地道“啓奏太子殿下,臣以爲不管張禦史有沒有證據,杜尚書作爲朝廷重臣都應當有大臣之風,被人彈劾理應讓位避嫌。”
李承乾咬着牙道“大臣之風?”
盧承慶聞言有些洋洋得意,搖頭晃腦道“正是大臣之風,凡爲臣當有盛德、清介、雍容的大臣之體面,持大臣之風。杜正倫被禦史彈劾,實是德不配位,理應當殿避席辭官,方顯大臣之風。”
“正是!”
“理該如此!”
“被人彈劾還厚顔不退千古罕見!”
……
人總是從衆的,到了這個時候參與此事的大臣和沒參與此事的大臣,都開始懷疑杜正倫的人品了,并在下面竊竊私語。
杜正倫見此知道人言可畏,慌忙走出來,向李承乾行禮道“啓奏太子殿下,臣自請辭去吏部尚書,由太子殿下派大臣查實張禦史所彈劾之事還臣清白。”
“杜尚書知過能改,善莫大焉!”盧承慶笑吟吟地評價道。
到這了這個時候李承乾再也無法忍了。
臉色凝重地緩緩起身,朝前走幾步居高臨下地看着盧承慶,語氣不善地質問道“是‘大臣之風’還是‘薏苡之謗’?”
以爲要達成目的的一衆官員,聞言不由一怔,旋即想起來李承意思。
《後漢書》記載伏波将軍馬援,征戰交趾時喝當地的大薏仁能去濕解瘴,所以回軍時就裝回來一車想自己種。
一些王公大臣見了以爲馬援帶回來了是南方珍寶,心裏都是羨慕嫉妒恨。
但是當時馬援剛打了勝仗正得漢光武帝寵信,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向皇帝打小報告。後來馬援去世,大臣便一擁而上向漢光武帝彈劾馬援,光武皇帝聽說後很生氣。
馬援的妻子侄子都很害怕,不敢把葬入祖墳,隻在城外買幾畝地草草而葬,親故也無人敢去吊喪。
下葬後妻子和侄子用草繩子把自綁起來,去向皇帝請罪。
這時皇帝才把彈劾馬援的奏疏拿給他們看,母子們看完覺得十分冤枉,前後上了六封言辭悲切的辯書才得到皇帝的原諒,準許馬援安葬在祖墳裏。
後世稱馬援受的冤枉爲薏苡之謗。
李承乾此時提起顯然在說這些人是有意制造冤假錯案。
看着李承乾已經怒形于色,盧承慶卻一點也不在意,依然笑吟吟地道“太子殿下,不管是大臣之風還是‘薏苡之謗’總要查了才知道?”
李承乾聞言沒有理他,而朝大殿上其他大臣看一眼,見許敬宗等人都不敢擡頭顯然也是怕了,而張行成等人則微微點頭,顯然十分認可盧承慶的說法。
“請太子殿下準臣回家待罪。”見李承乾爲難杜正倫再次請罪。
李承乾聞言看着杜正倫肅容道“朝廷重臣當以國事爲重,豈能因小人毀謗而退縮,忍辱負重爲國爲家方大爲大臣之風。”
杜正倫一時語塞。
盧承慶聞言正要說話時,卻見禇遂良走出來行禮道“太子殿下,爲大臣者固該如此,但若是因爲一個大臣聲名不雅,而影響到朝廷和太子殿下的聖譽,恐怕就是因小失大了。”
李承乾看着禇遂良走出來臉色徹底黑了,禇遂良昨日說也就算了,可是今日當着百官與别人一起逼宮就過分了。
還沒有等李承乾說話,張行成也走出來行禮,然後直接道“太子殿下,既然有禦史彈劾,杜尚書又自願請辭,太子殿下還是同意爲好,好歹也要走個過場,免得朝野議論不公。”
“哈哈哈哈……”
李承乾仰天大笑。
李承乾笑的張行成等人心裏發毛,知道李承乾動了真怒,不敢輕易開口。
大殿上百官此時已經明白,這一切都是張行成和禇遂良發動的。表面看他們針對的是杜正倫,但是内裏還涉及到太子李承乾,見李承乾已經動了真怒,一個個都是靜觀其變。
李承乾笑罷低頭看着張行成等人道“好一個爲朝廷和孤王的聖譽着想,孤王看是爲了你們的官位吧?”
張行成和禇遂良聽了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想要開口卻見李承乾柱着拐杖緩緩走下來,寒聲質問道“一個無憑無據的彈劾就要吏部尚書辭官,那朝廷的事誰來做?”
李承乾說罷霸氣掃視全殿,百官包括張行成和禇遂良在内都不由一怔。
李承乾繼續霸氣地道“若是孤王這次從了你們,那以後朝堂上政見不和,大臣之間豈不是天天都要相互攀污,若如此恐怕就亡國不遠了?”
“太子殿下聖明,《韓非子亡征》一篇寫道‘簡法禁而務謀慮,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爲學,門子好辯,商賈外積,小民内困者,可亡也。’今日一些大臣所做所爲,正是不顧朝廷規矩,妄想以陰謀陷害大臣,此例一開朝廷必起黨争,請太子殿下明辯。”李義府走出來正色道。
李承乾看着李義府走出來,便緩緩走回寶座。
到了此時張行成終于有些怕了,他們這一次确實是有預謀的排擠杜正倫,若是被李承乾和李世民認定這是黨争,那他們後果絕不會好。
想到忙再次朝上行禮道“太子殿下,臣等冤枉啊!張禦史彈劾杜尚書,臣等不過是爲了朝廷聲譽着想建議杜尚書先回家待勘,并無強要其辭官的意思。”
“是啊,太子殿下如此說,臣等怎麽承受的起?”盧承慶也跟叫屈。
李承乾見狀退一步道“張禦史隻是風聞言事并無實據,不過爲保公平起見孤王也會派人調查,但是在調查期間杜尚書要照常上朝辦公不得有誤,待調查清楚後再作處理。”
“太子殿下這不合規矩啊?”張行成見李承乾讓步,兩手一攤故爲難道。
李承乾聞言忙深吸一口氣壓住火氣,頓了頓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張行成道“若是敵國欲攻我大唐,先害宰相,派人傳唱你張行成與你家兒婦有染,孤王也不論青紅皂白就罷了你的官,那朝廷不是要吃虧?”
李承乾一句話說完,大殿中先是一寂,然後滿殿嘩然。
誰都聽得出來李承乾是在用極下流的手段威脅張行成,大唐的皇太子竟然當殿說出這樣的話,文武百官一時都無法接受。
盧承慶一怔之後,立即鄭重行禮沉聲道“臣請太子殿下慎言!”
“請太子殿下,顧及身份,慎言慎行!”百官跟着行禮附合。
可能很多人覺得李承乾這樣不按常理出牌,很符合現代人的脾氣,一定能得到出人意料地效果。
這麽想就有些想當然了,正所謂在哪座山念哪裏的經。
李承乾現在是大唐的皇太子,在如朝聖一樣莊嚴的大朝上,像個混混一樣威脅大臣,這是在挑戰整個朝廷的底線。
在朝廷的重大朝儀上皇太子就應該說皇太子該說的話,做皇太子該做的事,如果胡來那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不過此時李承乾既然已經被逼到了這個份上,自然不會退縮,看着群臣激憤隻是淡淡地冷哼一聲,待群臣安靜下來,才看着張行成平靜地道“張卿家以爲孤王說的對嗎?”
張行成聞言臉色一白不知該說什麽,誰都知道東宮八風殿的供奉是專門編小曲的,對長安城以周邊縣城的影響力十分巨大,老百姓就信他們的話。
李承乾若真下令編排他,别說是兒媳婦閨女都能給他編排上。
到了這個時候,張行成可不敢拿自己一家人的聲譽賭李承乾的底線,過一會兒才臉色發白地道“就依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