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府後花園裏的小書房裏,于志甯如同一塊木頭一樣在窗下小幾前跪坐着。
窗前的幾叢竹子經過前幾天的換葉現在看起來十分的鮮嫩青翠,透過疏落的竹子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幾棵杏花開得正盛,蜜蜂嗡嗡的爲這裏的春天增添了一份喧鬧。
若是往年好以文人自居的于志甯,此時必然約幾個同好的朝中大臣在這花園裏辦個詩會。
介時賞花、飲酒、賦詩,附庸風雅一翻,相互吹捧唱和幾句歪詩,然後都帶着留下了千古絕唱的美夢興遲而歸。
但是今年這幾天于志甯過的非常不順心,他早就知道皇太子李承乾對他有意見,因此他當初願意充當李世民廢太子的先鋒。
不過好在他今年才五十二歲沒有多少機會倚老賣老,所以在李承乾重新振作之時他有李世民和長孫無忌保着躲過了一劫。
但是官位也從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降爲正四品的右庶子,這些他都忍了,甚至因爲李承乾不喜歡他,他都不去東宮當值,想着過幾個月寫一份告老的奏疏然後就在家養老算了。
說實話于志甯不是一個權力欲特别強的人,他主要是想保全他們洛陽于氏西魏八柱國于敏這一支的榮耀。
畢竟他們這支自西魏于敏開始經曆西魏、北周、隋、唐四朝而不衰,到他這一輩家族衰敗下去,他無顔去見他那死去的先人。
但是就算如此李承乾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硬是污蔑他堂弟于永甯參與李泰造返,李義府直接就把人抓起來了。
于志甯非常清楚于永甯是個什麽貨色,平日裏也就是欺負一些沒有根基的人,怎麽可能參與李泰造反的事情上去,李泰造反找于永甯一個廢物做什麽?
于志甯深知這都是沖着自己來的,用李承乾的口禅是要誅九族,可是于志甯真的沒有什麽大智慧能破解此局。
于志甯在曆史最奪目的政績就勸谏李承乾,把李承乾勸廢了。
後來在唐高宗時于志甯當了宰相,既不敢與武則天徹底反目,又不願意放棄他的家族關隴軍事政治集團的立場,最後在武則天收拾了諸遂良和長孫無忌後,随便找個理由就把他給貶出去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死了。
于志甯已經在書房枯坐兩天想了兩天,此時他雙眼渾濁,頭發淩亂,嘴唇幹裂,面色灰白簡直就是枯蒿灰木一般。
于志甯實在想不出辦法,他隻能明天去東宮拜見李承乾求他高擡貴手。
其這理智告訴他他早該這麽做了,因爲無論怎麽看這大唐的江山都隻能是李承乾的了,以李承乾的作風自己跟他作對不是給家族找禍嗎?
可是又因爲一直放不下身份,所以才釀成此禍的。
于志甯以爲他想清楚了,雖然作出的決定依然讓他心裏萬分難受,但是隻要能保住他們于氏這一支不滅,自己受些委屈又有什麽呢?
這樣想着心裏好受一些。
就在于志甯如是想着的時候,突聽見外面有人禀報道:“老爺,長孫公子請見。”
“嗯?”于志甯茫然地擡頭向外看去,看見他的長随于保正站書房門口往裏看。
于志甯定了定神,問道:“你說什麽?”
“長孫公子求見!”
于志甯心裏一動,慌忙站起來,走到門口再次問道:“哪個長孫公子?”
“趙國公家的二公子長孫渙。”
于志甯聽說果然是長孫無忌的兒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一理袖子就往前面走,走了幾步才又想起什麽,忙立住腳回頭問于保道:“他來都說什麽了?”
“他說是趙國公讓他來的,有要事和老爺商量。”于保忙上前一步低聲道。
“哦?”于志甯想了想,又施施然走回書房,在他剛才坐着的地方坐下,然後淡淡吩咐道:“去把長孫二公子請來,另外叫準備幾個精緻的酒菜送來。”
于保見此也不以爲異,低頭應一聲便走了。
于志甯此時坐在書房的窗下與剛才神色已是大不相同,雖然他還不知道,長孫渙來見他是爲什麽。
但是他知道當日李義府除了抓了于永甯還抓了長孫嘉慶,隻是這幾天一直想着長孫無忌跟長孫嘉慶關系比較遠,而且全長安的人都知道長孫無忌在李泰争諸時就不在官場了是最近才回來的。
李承乾收拾長孫嘉慶不一定是爲了對付長孫無忌,畢竟長孫無忌是他親舅舅還是李世民的心腹,李承乾都未必能動的了長孫無忌。
于志甯以己度人認爲長無忌不會過問長孫嘉慶的事,這不口一大才沒有想過要聯合長孫無忌。
現在長孫二公子突然上門稱有要事相商,那就必然與此事有關,不然也勞動不着長孫渙,須知道長孫無忌的大兒子長孫沖尚長樂公主,平常爲長孫無忌頂門立戶的就是這個長孫二公子。
長孫渙爲人十分的精明能幹有乃父之風,長孫無忌這些年離城修道,代表長孫無忌在長安城行走的就是長孫渙。
于志甯理清楚這些就猜測這次長孫無忌要幹什麽,雖然知道必然跟李承乾有關,但是卻依然不明白長孫無忌想讓他做什麽?
正在于志甯苦苦思索之時遠處傳來腳步聲,于志甯知道是長孫渙來了,忙整理一下一儀容正襟跪坐好。
“老爺長孫二公子到!”于保的在聲音在門口響起。
于志甯連忙道:“快請進來!”。
随着于志甯的話音一個風度偏偏的俊美公子哥走進來,長孫渙看見于志甯溫文而雅地朝于志甯拱手躬身一禮道:“小侄拜見于世伯。”
于志見此就要起身扶長孫渙,但想到自己是長輩,便坐好,淡淡道:“賢侄免禮,請坐!”
長孫渙擡頭看見于志甯頭發淩亂,雖然眼有些神采,依然遮不住一臉倦容,知道他這幾天定然爲了于永甯被抓的事愁的睡不覺,心裏不屑面上卻不顯不出來,依禮謝了座才坐下。
于志甯見長孫渙坐下,便拿着腔調道:“你父親好吧?”
“謝世伯關心家父一切都好,今天就是家父讓小侄來世伯問安的。”
于志聽了點點頭道:“老夫近來無事,貪于春色,對外事知道的少,不知朝中近來可有什麽大事?”
長孫渙見于志甯到了這個時候還一點一點的試探,有些不恥,便直接道:“前天陛下又下旨禁太子一個月的足,而且收回了東宮的批紅之權。”
于志甯聽了先是一怔,然後心頭一喜,便大聲道:“老夫添爲東宮右庶子隻顧貪看春色,沒有盡到輔佐太子殿下的職責,真是慚愧啊!
隻是不知陛下因何動此雷霆之怒啊?”
長孫渙見于志甯如此裝模作樣心裏反感,便直接道:“世伯做了多年東宮之臣太子什麽樣世伯難道還不知道?
陛下對太子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沒有一個好由頭罷了。”說到此停下看着于志甯。
于志甯心想陛下的心思誰能猜得出來了,去年猜出陛下有意易儲的幾個人怎麽樣了?
于是隻是尴尬地笑笑沒有說話。
長孫渙見他如此膽小,越發地看不起他,直接就把長孫無忌的吩咐說了出來。
“家父覺得太子雖然聰明,但是處理國事上太過剛愎自用,比如現在長安城糧價飛升,就是因爲他推薦的那個程民部搞的。
但是現在太子不會認這個錯,陛下也不好因此過于苛刻他,到底是嫡長子。
所以家父覺得長安的糧價還可以再高一些,再亂一些,于世伯以爲如何呢?”
于志甯聽了這話耳邊如打雷一樣,就是他再不敏感也明白長孫無忌是要倒李承乾了,而且明白說了‘李世民不好因爲一些小事過于苛責李承乾’。
那就是李世民的心沒有變還是要廢李承乾,隻是于志甯吃了一次虧自然不想再夾在李世民和李承乾中間,而且他堂弟還在李承乾手裏呢。
于志甯想清楚這些,才緩緩開口道:“爲人臣子理當爲陛下分憂,但是老夫現在也是自身難保,餘弟還在李義府那個狗賊手裏,實在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捏造些老夫謀反的證據出來啊!”
長孫渙聞言自信一笑道:“此事世伯放心,已經有人把李泰的絕筆信交給陛下了,李泰在信裏說了太子逼他攀咬家父還有世伯參與造反……”
長孫渙聽見于志甯擔心這個,便把長孫無忌沒有吩咐的話也說了出來。
于志甯聽了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因爲他早就通過各種關系想跟他堂弟見一面都被丘神績和李義府擋住了,他想不到誰能在這兩個人眼皮子底下替李泰把絕筆信交給李世民。
于志甯想了半天想不出來這個人,便喃喃問道:“誰有這麽大能耐,能從李義府那狗賊眼皮底下替李泰傳信?”
長孫渙聞言神秘一笑道:“這個人世伯就不要猜了,以後您會知道的。
世伯這長安城的糧價?”
于志甯聞言想了想,他對長孫無忌的本事是十分佩服的,更知道長孫無忌和李世民關系,既然他都出面倒李承乾了,那李承乾就絕無幸免之理。
便鄭重地點點道:“賢侄回去轉告長孫大人,不出三天長安城糧價還會再往上翻一翻的。”
長孫渙見于志甯答應也懶得再跟他磨迹,起身一抱拳道:“那小侄就告辭了。”
“老夫已經吩咐人準備酒菜,賢侄留下來陪老夫喝一杯再走。”于志甯是真餓了。
“多謝伯父美意,小侄家中還有事先告辭了。”長孫渙說着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