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那面九族出發的時候,正是馬老太點心店開業之時。
糕糕興興店,坐落在會甯縣最熱鬧的那條街,東大灘街。
這條街上,做什麽買賣的都有。
最好的酒樓,典當行,本縣最大的客棧,茶肆,綢緞莊,胭脂水粉鋪,米糧店等等。
開業這日,隻看這家新點心店前後院加在一起近三百多平的大房子門前,又接出了一塊棚子。
棚子下,擺六張桌,擡頭一瞅,棚子上挂滿數十個紅彤彤的燈籠。
可以想象,東北從入秋就黑天早,稍晚時,天一擦黑,要是将燈籠全點燃,點心店門前,就會成爲會甯一景。
離遠望去,紅彤彤一片,照亮這條街道。
馬老太卻很犯愁:
這些燈籠不是她買的呀,是三兒手下那些官吏送的。
真鬧心,不挂白瞎,堆哪裏落灰都嫌棄它占地方。
挂上吧,那怎的?難道晚上還要安排專人來點燈換油?燈油錢誰給啊,這都是開銷好不。
不過,老太太最終還是決定挂上,至少開業瞧起來那是真熱鬧。
開業這日,就在要挂起牌匾時,門前忽然來了支舞獅隊伍。
後面跟着踩高跷的,還有許多樣式的藝人。
唢呐班子,鑼鼓班子。
沒一會兒,齊個隆冬嗆咚嗆的鼓點一起,獅子就舞了起來。
踩高跷的手中七彩扇子和帕子轉起來。
練雜技頂碗訓猴子跳火圈的,吞寶劍,胸口碎大石的,噴火的在鑼鼓喧天中表演起來。
這些藝人賣力的表演,似在召喚着:
大村小村都來來來,咱們一起笑個開懷。
男女老少都來來來,咱老百姓今兒舞兒要跳起來。
讓我們一起借着馬老太糕糕興興店開業之際,祝願今年定是豐收年。
可給金寶米壽蒜苗子他們高興壞了。
這不就是現場的:拉大鋸,扯大鋸,奶奶家門前唱大戲?
看到那噴火的,幾個男娃張着嘴驚呼向後躲,躲完互相對視一眼,又激動的鼓掌,上蹿下跳:“好,再來一個!”
桃花小臉通紅的拽着茯苓手說:“你看那猴子,妹,它怎那麽聰明,太有意思了,二丫一定會後悔。她一直心心念念惦記去城裏看十五花燈節,沒想到咱自家開業就能和花燈節一樣。”
宋茯苓捂耳朵堵住震耳欲聾的鼓聲,眯眼笑,和她姐叽叽喳喳道:“她錯過啦。”
足足耍到恨不得全縣閑在家的百姓都來啦。
人站的那是裏三層外三層,這條商業街像過年一般。
所有觀看的孩子們全都笑的前仰後合,紅燈籠映射着他們幸福的臉龐,舞獅隊才上蹿下跳吐出對聯:
五谷豐登心歡喜
八方來客伴笑語
會甯全體商戶敬上。
宋福生一身常服,在人群中微挑下眉。
又看着他娘穿着他給買的那身京繡衣裳,那老太太滿面紅光,可想而知應是很激動,居然難得大方一回,眯眼在鞭炮碎屑中揮動戴金戒指的手:“賞!”
……
這都離開業過去幾日啦?
百姓家的小孩子們,提起那日的熱鬧還念念不忘。
馬老太點心店的訂單更是接到手軟,已定到下個月,再接單就要排到下下個月。
老太太心裏明白,全縣有頭臉的人家都來買,這是有點拜碼頭的意思。
畢竟,她是誰?會甯知縣大人的老娘。
她的買賣能缺人光顧嗎?好吃不好吃都得捧場不是,除非不想好好混了。
要說老太太心裏有沒有失落,怎麽拓展市場還要靠兒子的威名?
答案是,老太太和王婆子一起笑着:哈哈哈,木有,一點失落也沒有。
你甭管黑貓白貓,能逮耗子的就是好貓。
借兒子光咋啦,能掙到錢就是好營生。
但老太太不知的是,她小瞧了自己的營生。
有些人第二次第三次定點心,還真不是再沖宋福生的知縣名。
小孩子就喜歡這甜膩膩的,不喜歡那傳統點心。
還有,比如将軍府的柳夫人。
柳夫人覺得這點心很奇特,從來也沒吃過,最好每樣都嘗嘗。府中人多,訂的自然也就多。
将軍夫人這一下場,就不止是會甯當地的人給縣太爺面子買了,黃龍府和附近一些縣的官員家眷也開始頻頻派出管家特意來會甯訂購。
點心店後院,此時一大間打通的屋裏,全是新建的烤爐。
節氣姑娘們在桃花和寶珠的監督下,正在賣力烘烤。
姑娘們的弟弟正抱柴,打水,掃院子,清洗奶桶,還有幾個男娃在前面幫忙。
前面門店裏,會甯一些大地主大商戶的夫人帶着小兒子小閨女,身後跟着丫鬟,正在零零散散選購。
要是換成去别家買東西,當家夫人還真不至于親自出來采買。
可是來點心店就需要自己來啦,目的是爲了吸引坐在吧台裏的老太太。
這不是想着,哪怕老夫人不樂意搭理她們,她們也能和縣太爺的老娘混個臉熟嘛。
老太太此刻就沒搭理她們,連個眼角風都沒掃。
她正忙着日日給點心店送牛奶的商戶結賬。
嘴上說着,“你們那個桶啊,必須要給我弄幹淨的。要是讓我稍稍嘗出味兒不對,或是看出桶蓋髒,那我就換一家。”
送牛奶的商戶急忙漲紅着臉發誓:“老夫人,草民們可不敢如此的。”
馬老太瞪眼:“說多少回,在這裏叫我馬掌櫃馬大當家的都成,就是不準叫我老夫人,這點心店與你們知縣無關。”
有沒有關系也要注意啊,放心裏想,不能說出來,她三兒可是清官。
這回,老太太再開店沒有自己養奶牛,麻煩,沒地方安置,喂草喂料,自己擠奶,還得準備桶。
小孫女又勸她:奶啊,多花點錢買省心,再說你幫我爹帶動帶動點經濟吧,讓那些養奶牛的也賺點。
就這樣,老太太幹脆直接訂原料。
店裏有幾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當家夫人,買完點心後,心中有些悶悶不樂的離開,沒有得到老夫人的注意,趕明還得來。
更讓這些自覺高人一等當家夫人們不爽的是,每次進出店門,總會看到一些粗人。
那點心店外面,排着一些在縣裏幹長工短工的漢子,背大包做苦力的正在買大列巴。
一塊大列巴,省些吃,他們能吃兩日飽肚。
王婆子守在這裏,搖着蒲扇,看着節氣姑娘們的弟弟收銀錢,賣列巴。
以上就是點心店最近最平常的一日。
唯一和奉天不同的是,這回家就在縣裏,能營業到晚上關門。
再不用趕車頂冒煙雪回家了,點心隊伍溜溜達達就回縣衙。
關門後,衙役們巡邏會有意無意假裝路過這裏,護送知縣大人的老娘和親眷們回家。
另外,夜裏更夫也好,巡檢隊伍也罷,對這條街嚴防死守。
而宋茯苓在這段日子也沒閑着。
宋茯苓苦着臉,端蜂蜜水喝,向錢佩英抱怨:“牛掌櫃他們什麽時候能到。”
她是真不想再幹會計出納工作,一點兒新意都沒有。
想想還要再堅持好些日,生無可戀般靠在椅子上搖蒲扇。
這對兒娘倆,被宋福生安排到城門邊一個大院落裏,門口豎一大牌子:山貨站。
院落裏有上百名老婦人,正在晾曬蘑菇、木耳。
一把年紀了,老婦人們無法下田幹重活,就給閑在家的都招上來,讓幹這簡單的給發工錢,給家裏能貼補些。
錢佩英在記錄曬好入庫的蘑菇和山木耳,聞言停下筆說她閨女:
“你爹特意給咱倆這辦公室還裝裝修。
小廚房準備着,屋裏床擺着,比他那辦公桌椅還大讓你坐着用着,就怕你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撂挑子。
你一天吃好的喝好的,就算算賬,哪那麽多抱怨。”
一聽吃,宋茯苓看了眼更漏,“娘,晌午啦,咱倆用黃油煎松茸吃啊?再煎些五花肉,用生菜包着吃。”
錢佩英被氣笑,望着閨女去小廚房歡快的背影心想:
再這樣下去,你比太後吃的都好。
畢竟太後大熱天都吃不上新鮮的松茸。
因爲那東西新鮮的放不了幾日。
要想保質期長,除非将新鮮的凍上。這種天氣古代這裏拿啥凍?凍完還要一路給運去保證不化掉。再想多儲存一年半載就是和對待普通蘑菇一樣用曬幹的方法。
所以說,太後也就能吃個松茸幹。
在她閨女這呢,前腳收上來新鮮的,後腳讓外面做活的婦女用竹片将松茸腳刮幹淨洗幹淨,端進來切着就煎。
收上來新鮮的猴頭菇,她閨女要麽炖雞湯,要麽炖排骨。
收上來的榛蘑,炖小雞。
再過段日子,新鮮人參采回來,錢佩英一點不懷疑,她閨女敢将上百年的人參叼嘴裏。
在宋茯苓在小廚房煎松茸時,大門外挂的鈴铛叮叮當當響起。
沒一會兒就有婦女進來報,十五道溝村來送山貨了。
錢佩英戴帷帽急忙跟着出去。
眼下,會甯縣下面九十多個村莊都知道縣裏收山貨。
老百姓們自發的上山采摘黑木耳,采蘑菇,都給摘好曬好,蘑菇按照品類分好。然後以村爲單位,用牲口給運到錢佩英這裏上秤。
錢佩英會核對檢查後記賬,半個月一結賬,将銀錢結算給送貨的村代表。
這些來縣裏的村代表回頭再給鄉親們分發。
各村的裏正很積極,不是爲掙差價糊弄百姓,在宋福生這裏也不存在這種情況。
宋知縣在下發通知時就寫明榛蘑多少文錢一斤收,猴頭菇多少錢,松茸木耳多少錢之類的,怕老百姓們不識字,他派去貼通知的衙役全是識字的,咣咣敲鑼念給老百姓聽。
各村的裏正很積極,是爲争先進村,爲政績,爲獎金,爲得在知縣大人那裏挂上好名。
尤其是那些毫無特産的村莊,沒人參不收蜜,山貨再比不過别人可完啦。
年底,知縣大人說要召開大會,到時再見,現在不用拜訪。
而且會上要公開各村副業收入,倒數三名會被點名批評。前三會以縣衙名義給獎勵,縣老爺還會請吃飯。
錢佩英出現,運山貨的民夫們早早就低下頭跪地:“夫人。”
十五道溝村是個偏遠村,這是第一次來,還不懂規矩。
錢佩英戴着帷帽告知道:“以後來,不用跪。見我也不要叫夫人。”
那叫什麽。
“錢掌櫃。”錢佩英示意漢子們起身,趕緊卸車上秤。
院落的婦女們放下手中活,急忙幫着漢子們将合格的幹蘑菇和木耳,一袋子又一袋子向庫房運送。
要說這大廠子裏正晾曬的新鮮蘑菇木耳是哪裏來的呢。
下面各村既然運送的已經是幹爽的,爲何還有新鮮的。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句,此時正在長白山上帶隊打榛子核桃松子的四壯和鐵頭了。
這倆小子屬于一走一路過,讓那些打山貨的漢子們順手再弄些蘑菇木耳。
上千人的隊伍在外面散着。
山下是會甯本地镖局的車輛等待。
每日到了傍晚,都會從山上背下來一袋子一袋子的榛子核桃,現在松子還不行,沒到時候。
這家镖局的老闆,本以爲要心灰意冷收拾收拾關門大吉。
卻不想家裏來了位富貴爺,富貴爺可是縣太爺的親眷。
不但沒恐吓讓路讓他關門大吉,而且還給他介紹運輸活計。讓幫忙運貨掙錢。
就這,還不是最讓他感動的。
最讓會甯本地镖局老闆感激涕零的是,貴爺說啦,讓他不要多想,活隻會越來越多。
就算将來千裏馬镖局來啦,也不會影響到他接單子幫商戶運輸,因爲千裏馬不接這種單子,沒空。
還告知他,镖局要是在外面跑镖被劫道了,别不吱聲悶着認下啞巴虧,回了會甯就去找知縣大人。
大人說啦,咱們會甯在外的隊伍,要是在途徑哪裏出了問題,做爲一方父母官,百姓不敢伸張,他給找當地官員問說法。
這位镖局老闆曾經是道上混的,要不然也不能做這行當。
聽完這話,心潮澎湃。
竟然覺得知縣大人有江湖氣。
想起這麽多年跑镖的辛酸,上供的那些錢,眼圈都紅了,這是頭一個官員敢說出:你們在外面受委屈,本官爲你們做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