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不對等。
在柳将軍派出的彭都尉與宋福生說完話後。
呂縣丞等一衆會甯縣官吏,吃驚極了看向宋福生。
前堂裏、院落裏,鴉雀無聲。
新知縣一露面就扔倆死人在他們面前,一炸。
沒入城時的禦賜牌匾擡出,命他們跪下,二炸。
頭回見,敢叫嚣着組織老百姓和人對着幹的知縣,三炸。
眼下,二品的鎮守将軍啊,那可是二品。
不僅給新知縣面子,而且還給撐場子,四炸。
炸、炸、炸,連着炸下來。
此時,有好些人已經沒心情關心别的了。
他們不想探究宋福生是什麽背景,是從哪裏來的。
他們隻想知曉自己的官衣是怎麽沒的,會不會被辭退。
信息不對等。
秦主簿卻差些憋不住笑,要感謝大家消息不靈通啊,謝謝,要不然怎會顯出他來。
會甯,這是來了一位什麽樣的人物。
不,是什麽樣的人物,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第一個站隊新知縣,還站對啦!
搞好了,這幾年間給新知縣伺候好,讓新知縣使喚他用順手了,将來新知縣高升,都能給他帶走。
也就是說,他老秦眼下雖是宋知縣的主簿,但往後還有很大可能變成宋府尹的什麽,宋知州的什麽,宋三品大員的什麽。
進京。
啊哈哈哈。
信息不對等。
劉守備聽完彭都尉的話,尴尬僵硬在當場。
昨兒不是這樣的。
你們人都帶走了,又給送回來?不要面子的啊?
而且他昨兒特意去探聽鍾副尉的口風,已經妥妥的了,這才今兒帶人趕了過來。
他忙裏忙活圖啥?不就是圖自個是武将,要想再向上走能有前途,不幹這半文半武的守備,隻能依賴柳将軍嘛。
可眼下,竟然成了這種局面。
劉守備心裏有些怨,控制着自己别瞪視彭都尉。
别看彭都尉官職不如他大,可官場上不止職位高低的事兒。
像這彭都尉随侍在柳将軍的身邊,是能随時在柳将軍面前給他穿小鞋的人物。
而他這種官職高的,确實高,有啥用?一年半載也見不到柳将軍一面。
劉守備心裏明白,理智上,必須不能露出絲毫不妥的神情,隻是心裏仍舊怨氣沖天,就弄的他臉有些扭曲。
彭都尉,你特娘的,就不能早進門一會兒嗎?
早趕到半刻鍾,他是不是就不會說那些話了?
現在怎麽辦,讓他怎麽收場。
他還比宋知縣官職高,滿院落官吏瞧着,回頭黃龍府也能得信兒,這不是成了笑話?
那鍾副尉呢,他奶奶的,怎麽覺得是在給他下套!
但是,要說怨,劉守備此時最怨最怨的還是宋福生。
你幹啥哪,尋思啥哪,你不給我個台階下呀?
信息不對等。
昨日以爲要硬碰硬,今日人給他送回來。
宋福生也顧不上旁人了,哪有心思給别人台階。
他甚至都沒空分析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心裏不停合計着,富貴跑出去多遠。
其實前後腳,差不了多長時間。
但擋不住富貴那人一着急,怕他這面出什麽事兒,容易将馬匹抽傷了,冒着自己掉下馬的危險,也要策馬奔騰。
必須追回富貴啊。
宋福生習慣性的摸向女兒送他的手串。
以前焦慮時,宋福生是用指甲狠掐手心,自從有了這手串,他就改成摸手串。
不追回富貴,宋福生心想:
他就完了。
那封信裏,他和皇上說不着以前這裏是什麽樣。
他剛到,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他的職位是會甯知縣,不是皇上派下來調查貪腐的禦史欽差。
要是說以前黃龍府如何,旁的什麽縣如何,很多官員不作爲或者胡作非爲,皇上還會以爲他手伸的太長。
怎麽,合着就你一個好官?你才到那裏幾日啊。
讓你去幹知縣,你給朕上書的這是什麽玩意兒?
所以說,信裏非要提,就要以事實爲基礎。
他是會甯縣令,他隻能以目前接任會甯縣的角度向皇上闡述問題。
他信中的立場,隻能以會甯百姓的物價說事,以他路上出的事扯出萬家,萬家又在會甯有多少買賣說事。
列出證據指明會甯物價高,和萬家壟斷欺壓許多商戶密切相關。
而萬家爲何敢如此猖狂,暗指保護傘是地方大将柳将軍。
這份暗指,宋福生在信裏還沒敢寫太透。
因爲沒有證據。
并且,宋福生寫信時就知,這封信到了京城,至多在皇上心中紮下一根刺,根本不會在柳将軍的問題上給予什麽回應,倒是搞不好會得到一頓訓斥。
不過,那時他想着,訓斥怕啥的,隻要有那麽一根刺能紮在皇上心裏就不白忙。
畢竟,有些事,或許當下不算什麽。
當下,皇上可能要思慮的因素太多,比如要保證南方正在征戰,北方要穩妥太平。
但是将來,當柳将軍又作起來,再紮下一根大刺時,或者皇上想辦人時,那這小刺啊,它就起了大作用。
他寫信抱的态度也是如此。
這根小刺隻要有可能起到大作用,他就不白寫,他宋福生不能白白受柳将軍這份氣。
君子報仇,十年還不晚呢。
可是眼下,人給他送了回。
不是說他這口氣就順了,面子有了就算了,與那些通通扯不上關系。
什麽面子裏子,他這人最不在乎面子。
而是柳将軍派人給萬家兄弟全還了回來,并且還來了份手谕,任何人不得幹擾他審案。
那麽,他在信裏對皇上說的,萬家的保護傘是柳将軍就不成立了。
不成立是什麽結果?誣告啊。
他一個小縣長,越級靠關系狀告北方司令也就算了,調查後發現竟然是誣告。
可想而知,真弄巧成拙,皇上要是真拿到這份“誣告信”,會怎麽處理他一個小縣長。
可能,滿朝文武都會覺得他瘋了。
就在宋福生心裏很焦慮,已經開始琢磨想讓茯苓騎小紅,身後帶幾名護衛去追,因爲他家騎術最好的是茯苓時,宋富貴前胸衣襟濕透露了面,對宋福生一點頭。
宋福生當即心裏一松。
而以上,大家心思各不相同,感覺上時間過的很慢,但實際上沒過去多久。
彭都尉親自監督,看着将萬家三兄弟都重新關進牢房裏,才對宋福生拱手笑道,“宋大人,在下可否讨口茶喝?”
宋福生笑着說:瞧我,快,彭都尉,請進。
秦主簿立馬張羅起來,不用宋福生囑咐,就使喚衙役們給彭都尉他們帶來的馬匹喂馬草喂水。
呂縣丞也面上帶笑,以會甯縣衙主人的身份,邀請跟随彭都尉帶來的侍衛們去二堂處喝茶。
這裏面,如若要是按照劉守備官高二級的身份,五品嘛,宋福生爲六品,中間夾着一個從五品,應該去前面儀門喝茶的。
隻有儀門那裏,才是正經接待上級官員的地方。
儀門那裏擺有下馬石,上級官員來到此處,必須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兩側是停放武官馬匹車輛和文官轎子的停車場。
然後會由縣衙當家主人知縣引領上級官員走中間的門。
因爲儀門分三道隔斷,中間門隻準走知縣和知縣以上的官員。平日裏百姓和其他官吏由東門進,包括知縣大人的親屬們也就是宋九族,都要從東門進,中間門不準走。而審完的死囚是必須在西門出入。
但是呂縣丞發現宋福生沒有要去儀門的意思,剛才都和五品守備大人頂牛幹了,怎麽可能會在前方引領守備大人去儀門喝茶,所以幹脆就胡亂着,大家都去縣署大堂的後面二堂喝茶。
二堂是他們這些官員辦公的地方。
一行人路過衙院大井“澄鏡井”,邊說着話,邊互相客氣着去往二堂。
其間,彭都尉問守備大人,劉大人今日怎麽來了會甯。
你特娘的,這是劉大人心中的第一反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剛将那份尴尬借着喝茶緩了一緩,你又給提了起來。
宋福生聞言,也看向劉大人。
對了,差些忘記這老小子,你不是要去抓百姓嗎?去呀。
“别提了,看來是一場誤會。”
二堂裏。
宋福生兩手十字交叉置于腹間,坐在上方和劉守備大人、彭都尉,一起邊喝茶邊觀賞劉守備大人安排的戲碼。
那位劉大人就坐在他身側,吼出的音量都震他耳朵。可見,演的挺賣力。
隻聽劉大人正吼着下方跪着的手下,你怎麽調查的,啊?!
那下方跪着的應是劉大人的心腹,不是心腹不能這麽默契,要知道,事先可沒有對暗号的時間。
那名手下磕着頭,認着錯,一遍遍說着屬下該死,屬下辦事不利,造成了大人和宋大人之間的誤會。
當罵的差不多了,劉守備臉上帶着笑,側頭道:“宋知縣,呵呵,你看?”
宋福生抿了口茶笑道,“誤會嘛。下官才上任不足三日,連續發生事情,可能也讓許多人對下官有了誤會。還望劉大人往後多多提攜,聽到一些對下官誤會的聲音,能替下官美言幾句。”
劉大人在心裏松口氣。
他是真怕這位宋知縣一根筋到底,不給他面子。
這就對啦。
難怪。
有兩下子。
年輕人,要沖你這樣,我還真得交下你這位小老弟。
你要是像剛才跟我梗脖子那陣,别看柳将軍給你撐着,你又什麽天子門生又咋地的,你離天子遠,你知不知曉?
你就是甭管認識誰,那種性情,我都沒必要交下你。柳将軍他們也會慢慢遠離你。
因爲那種性情,你幹不長,走不遠,隻會常惹禍。
在任上,在地方,你将上面下面左面右面的官員都得罪個遍,就你一個好官嗎?啊?你給别人的路堵死,讓别人來凸顯你,你覺得大家能成全你嗎?
同僚們被逼急了,隻會抱成團,讓你做不成好官,讓你做不下去。
這話,真不是危言聳聽。
你看看那些“獨行俠”所謂的好官,有幾個有好下場的?連話本子都編排那樣的人被衆叛親離。因爲那樣的人心中裝滿公平公正公益,他都不讓親人占一點點應得的便宜,隻會爲好名聲讓親人總是吃虧。
你也别說隻要百姓擁戴有個好名聲就成。
你想做什麽都得不到批準和支持,你能幹成個啥。
假使你成了,你被擁戴大勁兒了,咱擱心裏想,聖上搞不好都會收拾你。
劉守備對自己的評價很高:
咱粗是粗,粗人一個,但是咱粗中有細。
還成,事實證明,就沖你眼下給我台階,不是個真憨憨。
至于萬家兄弟的事,他收過錢,沒必要保,他本就不是沖保住萬家兄弟來的。
爲什麽不怕查呢,問問黃龍地界的官員,哪個沒多多少少收過萬家送的走動年禮銀兩。那大過年的,人家登門拜年,皇上都沒有限制過,所以說這都是合理範圍内的。
這不嘛,劉守備投桃報李,沒有太過問好奇萬家兄弟的下場,倒是問宋福生,縣衙門口聚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聽聞打不過了才行此下策,其實心中早就有數,劉守備立即表現的氣怒極了。
随後就眯眼說:會甯是大縣啊,整個黃龍府下面最大的縣,人口幾十萬,四百多位的巡檢隊伍确實不足以壓制突發事件。
這麽的,他的職權隻能是給會甯巡檢隊伍加量,以前規定會甯是不出五百人的巡檢隊,增設可七百人。
讓宋福生,你按七百人招人手吧,他這裏批了:“對了,讓你師爺立馬給我寫個申報,我在這裏就給你批。”
宋福生說,“下官沒有師爺,那我?”
剛要站起身,秦主簿放下添茶的茶壺,兩眼晶晶亮說:“大人,屬下就能代勞,這就去寫。”
七百人啊,這大便宜不占白瞎了。
在秦主簿心裏就是占便宜。
因爲上報被批準不僅代表着會甯縣的武裝力量在壯大,而且隻有被批準,這些人才能吃關饷。征糧後,每年秋收上報稅銀前,可以合理扣除這些卒吏的月銀開銷。
劉守備要是不批,縣衙要是想養這麽多衙役,多出來的人手就要本衙門自己想辦法掏錢供養。
秦主簿拿着寫好還沒晾幹的申請書過來時,就聽到彭都尉和守備大人都在誇他們家大人,天子門生,聽說殿試卷子都是你出的,了不得。要是不來這裏,留在京城當庶吉士,妥妥的京城新貴。也難怪六品,聽說滿朝就那麽幾位六品知縣。
其中,劉大人的嗓門最大,非要給宋福生弄個歡迎儀式。說要安排宋福生見見黃龍地區所有官員,回頭要和府尹大人提提。
彭都尉說,不成,七日後,審完萬家案子,宋知縣要先去将軍府做客,要不然将軍就要走了,巡視邊境去了。
啥?天子門生!
秦主簿:我的媽呀,他們的信息是有多麽的滞後,這就是小官的悲哀,啥啥不清楚。這不就是老百姓常說的,咋死的都不知曉的那種無知嘛。不行,他一定要爬上去。
當晚。
這時多餘的人早已經走了。
宋福生給坐在身邊的富貴夾了一筷子菜,才疑惑道:“柳将軍這前後态度也相差太大了,難道中間誰說了什麽?咱要給皇上送信這事,他也不可能知道啊。”
至于被“天子門生”這個身份吓着,說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飯桌上,坐一溜人,宋九族家隻要吃飯,需要支起四個大圓桌,就這,還沒來齊呢。
來齊,開飯,得支起十多張桌子。
馬老太、錢米壽、宋茯苓挨着坐,他們仨聞言,攥着筷子扒飯的動作一頓,頓完,頭都沒擡,接着扒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