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出發前一晚。
夜深了,大屋門簾外。
宋茯苓聽到老爸對老媽抱怨說:“這八月咋一晃眼就來了,我還有好些書沒看完。”
老媽:“别看了,你已經臨陣磨槍好久了,别緊張就行。”
老爸:“我不緊張,那曾國藩考秀才六次落榜,最後怎麽着?位極人臣。我那個什麽,萬一沒考上,媳婦,這很正常是不是?我還能比曾國藩厲害啊?”
門外的宋茯苓心想:
老爸,你别隻看人家六次落榜啊?你怎麽不看看人家考完那麽多次,才不過二十一二歲。
看了看手裏新整理出的能讓老爸再鞏固鞏固的知識點,笑了下。
算了,這還沒等考呢,老爸就開始往回找補退路,曾國藩都唠出來了,瞧給吓的,宋茯苓回了屋。
小屋裏,米壽披散着頭發,睡的身子七扭八歪。
不知夢到了什麽,白嫩的小腳趾時而還動一動。
馬老太也睡的那叫一個香,天熱,身上隻搭件被單子。
第二日天還沒亮,就變成馬老太觀察孫女和赝品孫子的睡姿了。
老太太鳥悄下炕,給這個蓋蓋單子,給那個正一正身體。
她出了房門,打了個哈欠,在院子裏放輕動作舀水洗臉洗牙,又将院子裏架起的小泥鍋下添了柴。
自從天暖和,她也重新踏入點心界開始,老太太早起就在這裏給自個煮口飯。
要不然起太早,在屋裏抱柴火做飯總是會弄出響動,容易影響三兒一家睡覺。
再說現在天熱,在屋裏點鍋,炕熱,孩子們該上火了。
老太太坐在小闆凳上,一邊等着鍋裏的面條熟,一邊啪的一聲使勁拍脖子一下。
一大早上,就讓蚊子咬了一口,你瞅瞅,拍死它,全是血,都是她的血。
錢佩英迷迷糊糊出來,眼睛都沒有完全睜開,手裏端着小碗鹹菜,打着哈欠小聲道:“就吃這個?”
“不是讓你不用起來嘛,你快進屋睡覺吧,别給我三兒吵醒。我就對付一口,想吃好的進城吃。”
老太太鹹菜、白水煮面條,吃了一小碗走了。
而此時,橋下已經有好些來回穿梭的人影,負責給她裝大量點心、牽牛車喂牛的都過來啦。
尤其是今日,橋下顯得格外熱鬧,因爲在伴着吵嘴。
馬老太急走上前:“怎的啦?”
宋福生的大伯說:“弟妹,你快說說這老爺子,他非要去,你說他那麽大歲數去幹啥?再說怎麽輪也該輪到我啦。”
他還沒有進過城嘞,侄子福生明日考試,他當大伯的理應去。
葛二妞急忙附和老伴:“是啊,俺們兩口子這回必須陪着。”
馬老太瞪葛二妞,“你不開店啦?你給我雲中縣撂挑子?”
“沒,宋二嫂子帶她老頭子早拉點心走了,我都與她們打好招呼,讓她老頭給我頂幾日,我和他大伯這幾日随你走。”
馬老太這面還沒給斷完官司,那面她大兒子宋福财:“娘,我跟你去,這幾日對三弟挺重要的,我想在外頭等着。”
“你辣椒醬不炒啦?你是大師傅老大啊,讓你媳婦和老二媳婦跟着我就得啦,啊?你擱家掙錢。”
王婆子:“我其實也應該?”
馬老太:“你别其實啦,你快給我啓程去葭縣賣點心,啥時候啦還沒走!”
總之,差一點全體都有,全吵着嚷着要進城,弄的村裏有起早的人家看到這一幕直啧啧:
不知道的以爲“宋九族”要搬走呢。
也是,人家城裏買賣多。
馬老太手握鞭子,對車下的宋阿爺說:“老爺子,快回去守着他們幹活吧,那蓋房子離不開你,真離不開,家裏烤爐房剩那麽些大閨女,地裏,山上,都需要您老指導,啊?回去吧。”
連哄帶商量,才使得打扮一新的宋阿爺放棄進城。
頭車發動,馬老太一甩鞭子:“坐好。”
六台牛車載着好些點心、載着好些“家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村,向奉天城進發。
沿途,天越走越亮,就能看到那乞讨的孩子們出動了,一堆一塊。
這些讨飯的,都是前一陣打仗或是打完仗從南面逃來的。
這一批新難民,比起宋福生他們當初差很多。
因爲朝廷打窮了,給兵将們吃飯都在算計,更何況還沒打完,還在屯兵鎮守,看任家村軍糧沒停工就知曉,就不可能開倉接濟,發的救濟糧十分有限。
所以有的逃難人家,就是讓他現開荒,你等糧食種出來前也不夠吃,那咋辦?大人們在開墾荒地,就将家裏的娃子們都打發出來。
馬老太天天在外行走,早就見慣不慣,尤其是這路上,城裏不讓進。
看到五個小孩子穿的破衣爛衫有要攔她車的意圖,率先拽住牛繩,随手就抽出一個包袱,從裏面拿出一小塊一小塊的列巴。
“大的帶小的們挖挖野菜,撿撿柴,這都能換一兩個銅闆,長大了記得要自力更生啊,駕!”
這一套磕說的那個溜,從給小娃們列巴到重新駕車的動作更是行雲流水,前後不過耽誤三兩分鍾。
馬老太她大伯哥,她那個沒出過村的二兒媳等等,各個看傻了眼。
奉天城,從角門排号進城。
守城衙役審别人:“哪的?進城做什麽?”
到馬老太時:“呦,老太太,來啦。”
馬老太一點頭。
她大伯哥、她二兒媳等衆人,望着她背影:“……”
“你别總瞅熱鬧啊,幫老高牽牽牛。”葛二妞訓她老頭道。
“嗳嗳”,宋福生的大伯急忙應着,可是卻控制不住的看街道兩旁。
那一屜屜的包子摞那麽老高,一日下來,能全賣出去嗎?
回頭看了看自家牛車,大伯:能,咱點心都能賣那些。
“胡辣湯油餅子,豆腐腦油餅子,客官裏面請。”
“羊湯羊湯,新出鍋的。”
“保準你一碗下肚就飽飽的,面湯馄饨大饽饽。”
那又是在排隊買啥呢。
高屠戶告訴大伯:“燒雞,可香啦。”
他給馬老太補點心送貨時,給他家雙胞胎和胖丫、米壽、金寶買回過一隻。他給叫到家裏,屋門一關,就這幾個孩子偷摸吃過,他啃的邊邊角角。
“哎呦,城裏人起早就吃雞,嘿嘿,跟咱村不一樣,真熱鬧。”
馬老太的二兒媳朱氏就更是感覺眼睛不夠用了。
指着一座小二樓上的台子,問何氏:“大嫂,那是幹啥呢?”那裏咋杵着倆人,畫的跟鬼似的。
何氏瞟一眼:“那是假人,戲樓,用假人扮相,到時辰該唱戲了,真人還出來你打我我打你呢。”
“呦,大嫂,那裏就是賣咱擦臉油的吧?我聽她們唠嗑說過,離點心店不遠。”
“是啊。”何氏心想:就是二弟妹你打大丫二丫,給你買的那罐擦臉油的地方,你還能舔臉問?
在何氏心裏,這二弟妹一點兒不知足,倆閨女給買擦臉的還能挨揍,都給打哭了,說不經同意就是不能花錢。
哎呦我天呐,你說當時連同村裏在内,好些漢子半大小子都在家幹活,都聽見了,大丫二丫得多沒面子,那又不是小孩。
就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那心疼娘還心疼錯了?倆閨女不舍得打扮自己給你買。
要換成她,就得心拔拔涼,反正她沒生閨女,有時候是很羨慕二弟妹和三弟妹的。
你看看人家三弟妹對胖丫。
就這事,當大伯娘的何氏對朱氏很有意見。
那天何氏還給大丫二丫拽她家去了,給護着不準打,二弟妹問憑啥插手?沒有爲什麽,娘不在家,我是你大嫂,你就得聽我的。
此時朱氏也想起了這茬,瞅了眼大嫂,臉色讪讪的。
何氏卻不放過她:“你看看吧,那樣的小樓裏賣的東西得多好,你倆閨女對你多舍得,多孝心。”
在旁邊一直聽着的李秀,也扭頭跟着瞅。
一個賣擦臉的小樓外面都能弄那麽好看,隻感覺城裏人都不知該怎麽樂了,真會活。
而馬老太整這些人進城要幹啥呀?
這些人,一臉激動站在點心店裏:我們是陪考軍團,多重要的日子呢,必須必陪考。
馬老太:屁,你們至多是賣科舉點心的軍團,都給她幹活。
“楊康”的母親走進蛋糕店:“聽說你們這裏賣扛餓的點心?”
“是啊,來,大妹子,您看,”賣這玩意不掙錢,但是葛二妞仍然不失熱情張羅道。
……
而任家村那面,直到晌午,宋福生一家才出發。
明天就考試,今晚去城裏住。
宋福生的考場被分在南西所,像是以陸畔爲首的“F4”,也是被打亂了分到不同的考點。
任公信勸宋阿爺:“老爺子,少些往車上倒動東西,真用不着,考秀才早上進去晚上就出來,就考三日。不像考舉人住進去。”
他可是有經驗的人。
宋阿爺:上邊去,抱西瓜呢,躲開。
宋福生正在沖任三叔和任七叔他們說:“你們怎麽回來啦?”這些人特意從大地裏趕回來。
“回來看看,好好考。”
鄰居翟婆子:團長你好好考,隻有你考好了,我家狗才能牽回家,要不然趕明還得送走。
宋福财将考籃拉杆箱放上馬車,給米壽抱上車,一向不怎麽會表達的人,尤其是總感覺比弟弟差很多,忽然拍了拍宋福生的胳膊。
馬車路過橋時,宋茯苓笑:“爹,你看,姐姐們來啦。”
多虧沒有開玩笑往外說要穿紫色褲衩,紫腚對。
要不然“宋九族”全體,今日就得全穿紫色,紫布能給買斷貨。
大丫二丫桃花,一幫姑娘們特意在這個時辰停工,站在橋那頭,望着三叔三舅的馬車。
宋福生壓根就沒坐上車,随着走,随着身後就跟着人。
村口那裏更是聚集很多村民,辣椒房的,奶磚房的。
“團長,好好考。”
“團長,你一定要好好考。”
宋福生的心理是:握草,抹了把臉上的汗。
他是抹了把汗,馬車駛離,宋阿爺卻望着車影抹了把淚。
任公信瞧的直撇嘴,他也送過考好不好?不至于,這還沒考呢,要是那面張貼說考上了,老爺子你不得暈厥過去啊?這怎麽還手抖上啦?
宋阿爺罵他:“你懂個六。”
他哭,是因爲他想着:
福生,阿爺的生娃子,你是阿爺親自送出的第一人,是咱這個大家庭趕考的第一人,但絕不是最後一個。
他要一個又一個親自送出去,金寶、米壽,直到小寶(李秀家兒子),他要好好活。
聯想到這些,老爺子就想哭,那心情激蕩的,跟河邊的大水車掀起水波浪似的。
下午,快晚上了,宋福生才帶着一家老小進了“镖局”,這幾天考試住這後院。
镖局衆人紛紛拱手,“頭,頭。”
裏間,牛掌櫃正在咔咔卡戳,出一趟運輸隊卡戳,回來一趟拿票據領工錢,旁邊的二蔫吧對照着保單和賬本,算盤打飛了,在合賬近七日毛利多少錢。
院子裏還有沒出任務在互相比劃手藝的漢子們,四壯正在抱膀監督,他才出任務回來沒兩天。
聽到動靜,這幾個人急忙朝門口走。
這時,宋福生已經向沒見過家人的漢子們介紹到,那個是他媳婦,你們的老闆娘,指宋茯苓:那個是他掌上明珠,指米壽:那是寶貝疙瘩。
“小姐,少爺。”宋茯苓和米壽又成小姐少爺了,倆人都不覺得這稱呼有什麽,應的很自然就一前一後進了内院。
錢佩英是直接就進了牛掌櫃所在的賬房,問問進賬情況。
家裏她管錢,她老公隻負責掙錢。
牛掌櫃:恩,我已經習以爲常,姑爺現在沒實權。
第二日很早,宋福生起來正要洗漱,就發現閨女和米壽不見了。
“哪去啦?”
“随他們奶走了。”
“那他們奶奶呢?”
是,宋福生啥也不知道,大夥最近甭管忙啥,都不讓他知道。
錢佩英遞給他皮套,一邊示意老宋紮頭發一邊說,“你先别問啦,先洗臉刷牙吃飯。”
廚房。
錢佩英笑看老宋道:“你入考場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給掏錢買的嘛。
“你愛吃的那豬肉大蔥餡餃子,有人她給你包。”
“我估麽着,你要是考砸了,你委屈的淚花也會有人給你擦。”
“啊,這個人就是娘。”
宋福生憋不住笑:“得得得,别唱了,這怎麽還念上歌詞啦。”
錢佩英噗嗤一下也笑出聲,用圍裙擦了擦手,指着餃子說:
“老太太走之前給你包的,你看看現在才幾點,就能猜到她得幾點起來。
人家說了,這一百個餃子,旁人不準碰,都要給你吃。
這裏面有一個是包了糖的,你要是能吃中,就是百裏挑一能高中。”
宋福生指着蓋簾中間,有一個跟包子那麽大的餃子笑出聲:
“這是搞笑呢吧,杵那麽大一個,傻子都知道裏面包了糖。”
出門時,牛掌櫃他們剛要張嘴鼓勵,宋福生“打住”。
這才一身長袍,拉着拉杆籃子,帶着妻子和四壯,大步流星離開。
考點南西所這條街角,離考場入口不是很遠,拐過去即是。
宋福生拉着箱子,忽然頓住腳。
隻看街角處早已支起“陪考棚”。
棚子裏擺着接起來的長桌子,桌上放着各種已經用油紙打包好的點心,最上面放有切成小塊插着牙簽的試用品,已經被試吃掉很多。
還有兩張桌專門放有大列巴,桌前面貼着一張紅紙黑字,上面寫着“四文錢”,四文錢一大塊。
他心知:這四文是真不賺錢,貼着紅紙黑字,也應是怕囊中羞澀的考生不好意思上前問,直接寫的清清楚楚。
另外,棚子裏還有好些長凳,裏面坐着好些人,有的那不認識的還要給幫忙燒火,馬老太的身影正在其中忙忙碌碌。
老太太在免費給坐在棚子裏等待的家長燒水,有那考生壺裏沒帶水,更是啥廢話也沒有就是給提供,鼻尖已然冒汗。
最關鍵的是,他閨女一身男裝帶着米壽,正站在一個箱子前給人換錢。
什麽錢呢?答完題交考卷前,所有考生需交三錢銀的封卷費用。
爲方便考生,怕有的那考生不是正好的三錢銀,或者拿的銅闆容易進去被考官嫌棄,得麻煩人家數錢,人家考官能不嫌棄嗎?閨女在給兌換。
站在宋福生身後的“楊康”,也在駐足看着這一幕。
他心暖暖的,他這回也帶了“馬老太糕糕興興店的列巴。”
今日在另一個考點的陸畔,此時來到了考場外。
他下馬車一擡頭,就看到了“馬老太的公益現場。”
宋福生的大伯,正巧與感謝他的老頭說話,遞給對方扇子道:
“謝啥,應該的,天太熱,你們這都是趕路陪着來,咱自家也有考的,俺親侄子。
所以說,太懂你們啦,不容易,這出來送考一個,那真是全族、全村,甚至是你們那縣裏都少有吧?”
順子拎着考籃,一臉感慨至極:“少爺,這就是茯苓小姐的家人,句句樸實。聽說每個考場外都設有這樣的棚子”
陸畔:“……”我要進去了,你與我提茯苓,是想讓我心亂?本來我就着急見她。
是的,要進場了。
“莘莘學子”們排号接受檢查。
棚子裏的家長們,各個不放心的探頭望。
錢佩英望着宋福生拉着小箱子的背影:這真是那句網絡俗語“活久見”,送老公進考場,在現代打死她也想不到。
而宋福生在穿上鞋後,這不是要脫鞋檢查嘛。
入場前,他拉着箱回眸,滿眼都是家人在對他揮手,一臉豪情壯志地走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