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太在李秀走後,就感覺很累,情緒不是很高,忽然想躺會兒。
躺會也不能睡,因爲得等着大夥歇工,一會一起吃飯,吃完飯再等他們幹會活,她就得安排家裏的那幾個人,找間破房子先拾掇出來,再充作烤爐房。
兩個烤爐房不在一起,務必得給胖丫單獨弄間小房做蛋糕。
可眼下,他們這面剩下的房子,都能到剩下房子的程度,就可想而知,早破爛的不像樣了。
要是房子還挺好,他們這夥人早就會占用,堆柴火也不會讓房子閑着。也就是說,找間能對付用的房子,再給拾掇出來,是個大活,不容易收拾呢,修修補補的。
總之,她困,也累,但是還真不能徹底歇下來,等會兒一堆事呢,也就是直直腰罷了。
馬老太本來都已經爬上宋茯苓那面的炕,去拽被垛了,想取一床棉被蓋身上,要不然冷啊,炕熱,可是對付住的房子,牆四處漏風,想拽被子蓋身上,免得躺下冷。
可枯草般的手,碰到柔軟的被,一看人家那一條條棉被疊的整齊幹淨的,低頭瞅了瞅自個身上的衣裳,又将手縮了回來。
她脫掉身上的棉襖,将棉襖蓋在腳上,上身隻穿件打補丁的褂子就躺在炕上了。
“唉!”
馬老太長長地歎了口氣。
李秀說的那些話,信不信?
馬老太:信。
雖說李秀的名聲在她們這些婆子心裏,實在是差到極點,但是李秀有一句話說到了她心坎上,那就是外面人怎麽論名聲,那看的都是表面,内裏怎回事,苦是甜,好與壞,過日子隻有自個才曉得。
不知爲何,馬老太腦中此刻轉悠的,也并不是關于讓不讓李秀學做蛋糕的事,而是被李秀那些話攪合的,讓她也想起記憶裏那些亂糟糟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就比如,她以前在村裏也名聲差,差到沒啥同齡婦人,樂意搭理她。
而不理她,人緣不好,可不止是因爲她潑,愛撒潑罵人。
現在再回頭看,這裏面無非就是兩個原因。
一是:她也不想的,她早早的沒了男人。
沒了男人領着娃過日子的女人家,難處多着呐。
就最簡單的,打比方擱村裏打井水,猛的一下沒拽動,張家大哥伸把手過來幫忙,以前三兒他爹活着的時候,就這種忙算個麽,村裏誰見了都會伸把手,也沒人說啥。
可她該死啊,該死在她男人不是早早的就沒了嘛,以前不算事的,男人一死就算事了。
張家嫂子不知從哪蹿出來,指桑罵槐,或者用眼睛剜她。
你說憋氣不憋氣,她幹麽了?整那一出,就像她和老張大哥有事似的。
氣的她,要麽忍,要麽罵。忍是不符合她人性的,那她指定罵啊。
可就這麽清楚明白的事,老張大哥幫忙給提桶水,就是沒公道,她這麽占理的事,竟然能長十張嘴也說不清。
因爲村裏那些娘們,一個個隻要聽張嫂子講半句,都不帶聽全的,就能唾沫星子橫飛。
一個個不提挑水的事了,開始撇嘴猜她年輕指定守不住,哪個哪個村裏有像她這樣的,就和野漢子勾搭過,完了被發現給人家日子攪合的都不行不行的了。
聽的都能氣炸肺。
那時候三兒他爺還沒去世呢,在外面聽說她跟誰又吵起來了,因爲老張大哥和人家媳婦幹起來了,跟人家媳婦掐架,這是要搶老張啊?也懷疑她,也給她擺臉色看。
總之,這隻是順手給提水桶,就這麽小的事,最後就能鬧成這樣。
要知道過日子啊,又一個村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像幫忙拽水桶這樣的小事有很多,一年到頭,田間地頭的,總會有熱心腸的幫忙,可到了最後,好些次都是結果鬧得烏漆八遭。
一年到頭,總會從村東頭和李家嫂子罵仗,一直罵到村西頭和張家嫂子撓起來。反正年年她都會不得不撒潑發瘋個幾次。
氣的她,後來見到要幫忙的漢子,她都瞪人家。心想,可不用你伸手,誰用你欠手幫的,你這是在給俺找事。
這妥了,連村裏男人也跟那些婦人們一起說,那娘們潑婦一個,不講理。
卻沒人想想,她講不起理啊。
最難那陣,也是三兒他爹剛沒那兩年,她都恨不得自個能立時老上十歲二十歲的,這樣就沒人敢這麽講究她了,就不會議論她一定會再嫁。變成老婆子了,也就沒人嚼舌根了。
這是一。
二一個她名聲不好的原因嘛,也是她最恨大嫂的一點,就是葛二妞那人不是個東西,扯了她的遮羞布。
那條遮羞布,是她這輩子都不想扯下的,也是心裏不安、最愧疚的一件事,結果她大嫂知曉後,給她傳了出去。
像王婆子等那些上了歲數的人,都曉得這件事,也是以前最不喜和她走動的主要原因。眼下不提了,不代表她們忘了。
那就是,她借過姨家姐錢,沒有按當初說定的時候還上。
一想到這事,時隔這麽久,馬老太躺在炕上,仍用手抹了抹眼睛。
窮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