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青瘴山


毒蛤蟆化作穿山甲,弄倒了鎖魂陣的鎮柱,從倒下的鎮柱邊挖進了鎮妖塔外,鎖魂陣雖然少了一柱,陣法已破,卻仍舊有着神奇的效力,毒蛤蟆挖到鎮妖塔下時,終于抵不過陣法餘威,忽然就陷入了回憶之中。

想它區區一隻毒蛤蟆,得天地厚愛生出靈智,成爲青湖山神洞府中的靈修,又因爲它刻苦勤勉,早早的超越了一衆懶散的同修。在它看來,自己的本事在青湖山中早已數一數二,爲了讓山神看到它的能力,爲了也能像早期同修們一樣,得到一方水神,土地的官職,它便更加努力。

機緣巧合下,它發現了一處風水靈秀之地,在它準備殺掉占據那方水土的靈物時,那位靠着僞善得到水神職位的同修,把它爪下的靈物救走了。當毒蛤蟆像獻寶一樣,将這塊靈秀之地獻給山神時,卻引來山神的震怒,不僅沒有給予它所期望的嘉獎,反而每日把它看管在身邊,日日對他反複教誨,說它心性多麽殘忍,說它錯的多麽離譜,說它本事再大沒有一個好的心腸,絕對不會成事。

它不服!本事就是本事,心腸就是心腸,心腸好卻沒本事有什麽用?有本事心腸不好又如何,至少它是個有用的!

那糊塗山神見說不過它,索性把他關在府中,不許它出門,收了它的法術,罰它在洞府中做苦役。憑什麽!它自覺本事通天,卻每日要做着這些低級的工作,說它心性殘忍,它卻不知何爲殘忍,優勝略汰難道不是自然法則?它既然強大,那些弱小的靈物就應該被它吞噬,何錯之有?!

幾十年來,它每一次問自己‘我錯了嗎?’它的回答仍舊是‘我沒錯。’但它每一次問别人‘我錯了嗎?’别人都會說‘你錯了。’

漸漸地,同修們都被派以神職離開洞府了,就在它最看不上的小靈物,被山神封爲井神的時候,毒蛤蟆爆發了。

老子再也不要聽什麽‘你錯了!’我如果覺得自己沒錯,那就是你們錯了!我也不要去做什麽水神、土地、井神了,那些不如我的靈物做的神職,我怎能和它們平級,不如幹脆弄個山神來當一當,好讓你們知道,到底是誰錯了!

毒蛤蟆被巨鼋咬着胳膊,刹那間回想起自己的心酸的過往,它自認爲自己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是不苟且的一生,難道就要結束在這素未平生的巨鼋手裏嗎?之前所有的雄心大志,就此擱淺,一生的努力和算計盡付東流,它辦不到!

巨鼋叼住它的胳膊向後拖去,就在它整個身體即将被巨鼋拉入塔下時,它終于從回憶中醒轉過來,它奮力掙紮着,奈何這巨鼋體重巨大,就如一塊磐石一般,它越掙紮,右臂就被咬得越緊。它右臂吃疼,停下了動作,對準巨鼋的脖頸擡起左臂,尖利如鍬鏟的指甲,向着巨鼋的脖頸刺下。

鼋這種生物,向來是以咬住便不松口而出名,毒蛤蟆所幻化出來的諸般動物,皆是在崖亭老墳地中生長,身上死氣厚重,巨鼋咬住它拖拽幾下之後,便頗爲嫌棄的松了口。此時毒蛤蟆的左手正劈下來,堪堪擦過巨鼋鼻間。巨鼋見那闖入的怪物如此行徑,頓時大怒,四腿一蹬鼋首一伸,再次咬向毒蛤蟆。

巨鼋剛一松口,毒蛤蟆立刻轉身就跑,腦袋還沒鑽出洞,就覺得身後一疼,尾巴被巨鼋再次咬住。此時它已經感覺到有人的氣息靠近,無暇戀戰,隻能使勁與巨鼋較力,這巨鼋身重将近100公斤,哪是它小小毒蛤蟆可以撼動的,毒蛤蟆一着急回過身來,對着被巨鼋咬住的穿山甲尾巴尖,果斷劈手斬去,生生斬斷了尾尖,棄尾而逃。

巨鼋似乎十分厭惡穿山甲身上的血,穿山甲尾巴斷掉後,污血噴染在洞口之中,巨鼋吐出口中的斷尾,沒再向外追去,反而向着洞内深處退去。原來這巨鼋栖身的鎮妖塔,另有玄機。

首先這巨鼋并非妖類,而是上一任丹霞觀主選定的鎮獸,就如同那兩隻親自尋上吳門首刹‘戒幢律寺’的巨鼋一樣,它也是親自尋上丹霞觀的,更有趣的是,尋上戒幢律寺那兩隻巨鼋是男生,而這位選上丹霞觀的,是個女生。

當年的丹霞觀主,願意收留它在觀内做鎮獸,條件是它必須磨煉心性,消除戾氣,于是派它在這青瘴山中一邊修行,一邊作爲鎮塔看守着一條密道。它自幼在青瘴山中生長,熟識這山中每一處所在,它栖身的這座塔下,有一道地下暗渠流向青瘴山腹地。

千年前爲青瘴山米湯築山,改風水布局的神人,特意留下了這一道暗渠,這道暗渠,正是爲那腹地之中,衆多靈物妖獸所留的後路。天道如此,不論爲人做事,行軍布陣,還是風水布局,務必要留出一線生機,否則困獸之鬥帶來的後果,将是毀滅性的。

當年神人交代在這條暗渠之上,要永遠維護着這麽一座覆缽式的青石塔,這裏所用的陣法,也并非“八獅守魂陣”,那八根石柱上刻畫的,并非是獅子,而是獬豸(音謝至),此陣名爲“回嬰憶忘陣”。

獬豸是神獸,辨善惡忠奸,知是非對錯,在此處立這個陣的目的,就是讓所有路過此處的靈物‘回嬰憶忘’,重新回憶一下自己曾經走過的路,重新想想那些做過的決定,是不是都符合天道自然,現在踏過這陣法的第一步,以及從此以後的每一步,每一個決定,又該如何選擇。

可惜,毒蛤蟆的執念太重,不但破了陣,更是失去了最後一個收手回頭的機會。

巨鼋退進塔下洞内的深處,遊過暗渠向着青瘴山腹地遊去,向腹地守塔的高功長老和觀主報告,是它的職責之一。

九羽曾經聽師叔說過,在青瘴山的腹地邊緣,有一座覆缽式青石塔非常重要,每一次跟師叔們巡山時,師叔們會留下她向一條青苔小徑拐去,今天九羽第一次踏入這條小徑。

她拐入小徑後,發現地上有許多新出現的打鬥痕迹,雖然她們每一次巡山都走固定的路線,山間和林中的小路,都是曆代丹霞觀的坤修們用雙腳踩踏出來的,但那僅限于這條窄窄的小路,就連小路邊的青苔,她們都小心對待,不曾傷害過半分。可現在,路邊草壓花倒,石移地亂,青苔淤泥甚至蹭到了樹上。

九羽從樹間的縫隙裏,已經看到了那座覆缽式青石塔,她加快了速度往塔下趕去,隻聽一陣動物的叫聲從塔的方向傳來,九羽心中一驚,迅速把寶劍從腰間取下,緊緊地握在手中。她一邊加快速度趕路,一邊輕提一口氣,減小走路時發出的聲音,她的輕功也隻是入門,現在僅僅是勉強能跟上師叔們巡山的步伐而已,還不能一躍三丈,飛檐走壁。

一陣紛亂的踏草聲,從她前方不遠處響起,隐隐在草叢的縫隙中,看到一隻滿身鱗甲,怪模怪樣的小動物往坡下跑去,身後還拉出一串血迹,九羽順着血迹往回找,發現這血迹連到那座重要的覆缽式青石塔下。九羽趕忙跑到塔下查看,隻見那塔下的鎮柱斷了一根,拴着鋼索的那一頭胡亂散在地上,斷掉的鎮柱上還有着新鮮的血迹,不遠處的草叢裏露出一條手臂粗的蟒蛇屍體,已被開膛破肚,身體都斷成了幾截。

斷掉的鎮柱旁,有個小洞,九羽用劍向裏面捅了幾下,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剛剛拖着血迹跑走的小動物,是塔下鎮壓的,還是被那外來妖物傷到的。她入門時間尚短,還沒有巡查青瘴山内圍的資格,這座覆缽青石塔的秘密,自然也不知道。

再次看到那條蟒蛇,她有了一點想法,這山中走獸雖然因爲風水和磁場的關系,性格暴戾難訓,但并不殘忍,它們之間雖然也多有互相争鬥,但那僅僅是爲了最原始的需求,是爲了争奪地盤,或是爲了獵食,或是爲了繁衍後代,從沒有出現過這般殘忍的殺戮。這條黑蟒可謂是山林中食物鏈的頂級,況且還沒有哪個動物,懂得爲了蟒蛇膽而去襲擊蟒蛇。

看着那斷裂鎮柱上的血迹,九羽心中大概推斷出了一點畫面,知道後面的師叔也必然會走這條路,恢複法陣的事還是要由師叔們去做,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那不知爲何而逃的動物找到,無論如何它是在現場的目擊者,或許是親曆者也說不準。

趁着它還沒跑遠,還有血迹可尋,九羽在地上畫上記号,向後面趕來的師叔說明自己是沿着血迹,向腹地方向而去。

毒蛤蟆化作的穿山甲被咬下了一截尾巴,一個沒有長過尾巴的蛤蟆精,體會到了斷尾的劇痛,它顫巍巍逃出洞去,隐約看見遠處樹叢中已經有人趕來,它也顧不得疼痛,一路順着坡跑了下去。

前方林子越來越密,水汽越來越重,瘴氣毒霧彌漫的密林深處,傳來讓它不安的氣息,這裏一座座巨大的鎮妖塔,默默矗立在樹影之間,在陽光無法穿透的濃霧之中投下巨大的陰影。此時它也感覺到這腹地之中奇怪的磁場,僅僅是鎮妖塔的輪廓,就令它膽寒不已,心中真的生出了退意。

不待它轉身,身後來路上傳來了很輕的腳步聲,毒蛤蟆詭谲多疑,前方的巨型鎮妖塔林是決計不敢去的,身後追來的人不明身份,這一路在密林之中見到的幽幽小徑,并不是一日兩日辟出,應該是經年累月被人走出來的,這裏如此恐怖怪異,若有經常到深山中來的人,那絕不是普通人,它不得不防。

毒蛤蟆在草裏打了一個滾,變成兔子模樣,耳朵一立,聽到西南方傳來水聲,它毫不猶豫地拔腿奔去,隻要有水路,便會四通八達,它一介蛤蟆,自然是遇水而生。

這青瘴山腹地的鎮妖塔林,也是一方大陣,丹霞觀負責看守青瘴山腹地的長老們,在毒蛤蟆蔔一闖入便鎖定了它的身影,長老們都隐在各自負責的陣眼之上,本以爲膽敢來闖鎮妖塔林的妖物,必是一尾法力深厚的妖蟒或是邪蛟,沒想到隻是一支小小的怪物,那小怪物自然知道蚍蜉不可撼樹,轉身逃跑了。

長老們并沒前去追殺,相比于一隻小小的怪物,整座鎮妖塔林的穩定更爲重要。隻是這怪物的确有幾分不同,長老們眼見那隻斷了尾的奇怪穿山甲,在草地裏一滾,就變成了一隻怪模怪樣的野兔,衆人都甚爲驚訝,從那妖物身上,分明感受到了濃重的死氣,還有無數紊亂複雜的氣息,竟然有多重變化之身!它的真身究竟是什麽?

九羽追随着毒蛤蟆身上留下的死氣,也向着西南方的水潭瀑布而去,丹霞觀護壇長老聽見腳步聲傳來,閃身探查之時,正看到提氣追趕的九羽,她見功力低微的九羽,竟然不顧自身安危追到此處,立即閃身攔住九羽喝到“九羽!你不要命了嗎!這裏的毒霧瘴氣不是鬧着玩的,你快出去!”

九羽見到護壇長老,趕忙指着那怪異野兔的方向說“長老,那妖物毀了外圍很多座塔,還破了覆缽青石塔下的陣,塔下有血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護壇長老聽了九羽的話,也暗暗心驚,它知道那塔下有巨鼋壓陣,算是看守着地下暗渠,難道巨鼋遇險?不說别的,那巨鼋十分兇悍暴戾,如果那小怪物連巨鼋都不能降服,那她們就不得不出手了。

護壇長老對九羽說“知道了,你快回去,這裏危險!”

九羽點頭道“我已經通知了觀裏的師叔,它們應該很快就到了。”

護壇長老點了點頭,一閃身向西南方追去。

毒蛤蟆向着西南方全力奔跑,水聲越來越大,心中也愈加喜悅,前面一挂白色的瀑布,高高地從山上落入一方深潭之中,它跑到潭邊卻遲疑了,一股未知的氣息從深潭之中傳來,似乎已經有一雙眼,在那水面之下盯住了它。

背後傳來衣袂飄飛之聲,毒蛤蟆清楚地感覺到,背後追它之人,和之前的人已經不是同一個了。對方都已經如此靠近了,它卻毫無察覺。不知這詭異的林子裏,倒底藏了什麽,人也怪,動物也怪,就連水也怪。

正想着是轉身和來人纏鬥,還是跳進深潭中去的時候,背後“嘩啦”一聲水面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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