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鎮妖冢念了大半宿的咒語,壬目師叔對我們的表現非常肯定,雖然這是臨時起意,但的确算是一次神助攻。
剛剛露天睡了一覺,回到位于學校後門的賓館,我一時睡不着,想着這一路以來自己和毒蛤蟆的仇怨,想着過去這一年精彩紛呈的生活。雖然龍丘玺說我管的太寬,其實細想,我從來沒有孤身一個人面對過什麽,我的身邊總有人和我堅定地站在一起,乾玄和龍丘玺就不用說了,在冥界還有十八和穢土居士,現在宮心和壬目師叔也出手幫我,連沒有任何法力的小咖喱和戴森都被攪了進來……。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這樣的方向,是對的嗎?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窗外響起,我把床簾分開一條小縫往外看去,對面樹坑裏一張慘白慘白的臉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心中一驚,這是什麽姿勢?!這個臉怎麽如此詭異?眼花了?
我剛擡手捂了下眼睛,再分開床簾時,這臉開始迅速地平移,“咔咔咔”那張臉用三個閃現,從樹坑裏落到了大花盆的邊沿,開始圍着大花盆繞起了圈圈……。
我盯着那張臉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有些眼熟,這似乎是燒給亡者的紙人吧……在崖亭的大墳地裏見過一回,我們學校也離墳山不遠,紙人是肯定有的,現在這世道真是亂了,紙人都随随便便出來逛街了……。
随着“嗷嗷”兩聲尖利又沙啞的叫聲,乾玄突然離開镯子來到了窗外,那張白臉看到了乾玄,立刻幽幽地從花盆上下來。這時我才看清,原來是一隻黃大仙背着一張紙人的臉,看上去真是神神怪怪的……。
我看黃大仙直着身子向乾玄拜了拜,然後腦袋一點一點地似乎在說話,時不時還頗爲焦急地指着一個方向,原地轉上幾圈。
在腦子裏問乾玄“怎麽了,怎麽會有黃大仙來找你。”
乾玄回頭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又向黃大仙指了墳山的方向,黃大仙再朝乾玄拜了拜,背着紙人臉跑走了。
乾玄回來後告訴我“那黃仙是從崖亭老墳地來的,紙人之前說過,如果有了毒蛤蟆的消息會來給我報信,結果我們那天剛剛離開崖亭,毒蛤蟆就去了,它發現收集的魂魄都沒有了,一怒之下屠了崖亭整個墳區的生靈,紙人也是散了百年的修爲,勉強留了一絲神魂,和黃仙一起跑到這裏來找我報信。”
“怎麽會這樣!我們要是走之前再去一趟墳地就好了,我們還是太年輕,做事總差一分!這一下又賠進去多少性命……”
“這事不怪你,我們當時正遇上單姝,要抓單姝,要問消息,還要救她的女兒,我也沒想到那毒蛤蟆,會和我們同時都在崖亭村,它當時身上都是和囡囡換來的人氣,我們察覺不到,墳地的瑰衆也沒能察覺到,這是沒辦法的事,再說鎮妖冢的情況确實危急,我們當時必須要走,這筆賬仍舊算在毒蛤蟆頭上。……它這次吞噬了上百個魂魄,蛇蟲鼠蟻,弱小的瑰氣妖氣,雜亂無章一股腦都吞噬了,再加上它本身的戾氣和邪氣,現在我擔心的是……它如果真的煉化了這些雜亂的氣息,會入魔。”
魔這個概念太遙遠了,它的存在就是世間一切美好、向上、積極、希望的反義詞。這毒蛤蟆身爲孽畜之時,已經極爲狡猾難搞了,如果再讓它升級,成了魔,我們還有勝利的希望嗎……
想到這裏,我決定主動出擊。“毒蛤蟆現在在哪?我們要趕在它入魔之前先幹掉它!”
乾玄搖搖頭說“暫時沒有辦法找到它,它現在吸收的氣息,已經完全蓋過了它自身的氣息,即使它近在咫尺,我們也無法分辨出它來……。”
聽了這個情況,我有些傻了。
“怎麽會這樣?也就是說,它有可能不再是毒蛤蟆的形态,而是我們完全未知的模樣,而且我們現在就像靶子一樣,随時都有可能被襲擊對嗎?”
乾玄點了點頭。
“現在我身邊的人,都很危險對嗎?但是如果他們不和我在一起,甚至不和我接觸,他們就是安全的是嗎?”
乾玄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一定要做一個決定,我真的很想原地自閉!
“乾玄,我覺得是時候讓大家分開了……。”
這已經是龍丘玺和戴森來章豫的第四天了,無論如何他們都已經逃了兩天課了,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應付的學校,但不論從現實層面,還從情感層面,絕對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如果說對于逃課我還沒那麽在意的話,現在知道留在我身邊會有人身危險,性命之憂,我絕對不能讓大家再留在我身邊。
“乾玄,剩下的事,我們自己來吧。”
披着毯子在窗台上坐了一夜,淩晨五點,眼睜睜看着藍黑色的天空,在東邊露出淺淺一抹胭脂紅,我也想好了要和大家說的話,終于放心地拉好窗簾,回到床上睡了過去。
心裏存着事,沒睡幾個小時我就醒了過來,龍丘玺正從包裏翻出那塊從單根家挖出的碳似的東西,看我醒了立刻說“我想出一個辦法,這個東西是極陰的,我們可以用它來試試。”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已經想好要對他單獨說的那些說辭,忽然怎麽調整用詞,都覺得生硬。該怎麽開口?叫他‘龍丘玺’總覺得太生硬,叫他‘丘丘’他又會以爲我在跟他開玩笑,到底該怎麽開口?
“想什麽呢,我問你話呢小熙。”龍丘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擡眼沖他笑笑,估計笑得極難看,他的表情都變了,臉上都沒了輕松的神色。
我沖他伸出手,他跨過床腿,拉住我的手,我就勢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心口。
“怎麽了你?不舒服嗎?昨天晚上着涼了?”他摸着我的頭發問到。
“你知道我很愛你嗎?”
感覺他的手頓了頓,随後輕笑道“爲什麽突然表白?”
“因爲……我要強調,我很愛你,所以不能讓你遇到危險,所以你聽我的,現在馬上回帝京吧!”
他的手再次頓了頓,然後問到“那别人呢?”
我擡起頭來,稍稍分開和他的距離,看向他,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地看着我,平靜地重複着“别人呢?戴森,宮心他們呢?”
“我想,讓大家就這樣分開吧,他們也都……”
“所以你安排我,和大家一樣是嗎?”
一時間沒抓住他的重點,我木木地點了點頭。
龍丘玺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繼續問到“那你呢?”
“剩下的事,由我來辦。”
“所以你不走,你還要繼續下去,但是我要走,是嗎?”他說着邁腿下地,從屋裏拿起幾件自己的東西,開始往包裏裝。
看他這樣我心裏很不好受,雖然之前已經想過這個可能,但真的看他生氣,我還是很不好受。
收着收着,他忽然停下手,就那麽背對着我說“你讓我覺得,我對你來說,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我和你的這些朋友們,好像也沒有區别,不是你最需要的人。”
“龍丘玺,真的是因爲接下來很危險,所以我不能讓你們在我身邊被我連累……”
“連累?”龍丘玺轉過身來看着我,臉上帶着一種自嘲的笑容,“小熙,你怕連累宮心、小咖喱、戴森、壬目師叔我都理解,但對我也用連累這個詞嗎?”
我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的确,我也确實什麽都說不出來,他說的,我沒想到過。
“乾玄呢?你叫乾玄走了嗎?你怕自己連累乾玄嗎?沒有吧!爲什麽你想過嗎?因爲你需要他,而不需要我!這才叫自己人,這才是不分彼此的自己人。所以小熙,你對我的需要,和對朋友的沒什麽區别。”
“我怕你們因爲我而受傷,怕你們因爲我身入險境!”
“這不需要你操心!如果我願意呢?每個人都有幫你的理由,小咖喱是因爲傅公子,戴森是因爲小咖喱,壬目和宮心說是爲了一個什麽十八歲的大劫,我是因爲你!你懂不懂!”
“我懂!可是……”
“既然你懂,爲什麽還把我往外推?!你還是不懂!”
“我懂!我真的懂!龍丘玺,你聽我說,這不是什麽自己人還是往外推的問題,現在隻是能和我并肩作戰的人,和我想要保護的人,這兩者之間的區别。我想要壬目師叔和宮心留下來幫我,是因爲他們像乾玄一樣,除了可以幫我外,還有足夠的能力自保。我說想要你走,是因爲我想保護你,沒錯你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但我讓自己直接忽略掉這點,因爲我不想要你面對哪怕一點點危險!比起需要你幫我,我更需要你平平安安的。”
龍丘玺停下來,歎了口氣低聲說“我也想保護你啊,你叫我把你丢在這裏,假裝看不見,聽不見,不插手,任你自生自滅嗎?這可能嗎?換做是你,你做得到嗎?”他的語氣好了很多,我一時想不到回答他什麽,就那麽垂着眼睛幹坐着。
他走過來坐在我對面說“我想親眼看着你,親身經曆你的境況,親手去解決你面對的危險,親自保護你的安全。和你肩并肩,是我作爲你男朋友的權利,你是不是要剝奪這個權利?”
“好吧,你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會再說要你走的話了,但我有一個聲明,我并沒有不拿你當自己人的意思,你不要再說你怎樣,乾玄怎樣這種比較的話了。”
龍丘玺微微挑眉道“可以,那我有一個要求。”
我眯着眼睛有點警惕地看着他問“是什麽?”
“你要對我的信任程度,和對乾玄是一樣的才行。”
“本來就是一樣的啊,我隻是想保護你們。”
“好,我明白了。但你還是問問每個人的意見吧,你這樣就等同于‘爲你好’,恐怕沒有人會承你的情。”
說着龍丘玺走到門口,嘩啦一下拉開門,另外四個人各自在我門口演起各種路過的方式。
龍丘玺笑了笑說“進來吧,都聽了那麽半天了,别演了……”
結果我整晚獨坐窗台想出的說辭,被大家一陣炮轟,成了對我的情商教育課……。想勸大家離開的我,就這樣燦爛地失敗了,但大家已經知道了毒蛤蟆的潛在危險,各自又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壬目師叔說“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開劍和救出翊麾校尉,這兩件事看起來和毒蛤蟆沒有關系,所以它即使偷偷摸摸地出現在你周圍,也不會對我們怎麽樣的。”
趁着吃完早飯的空檔,我叫住壬目師叔,單獨問他“壬目師叔,你跟龍丘玺說你來這裏是爲了宮心的十八歲大劫,這話我沒明白,她有個十八歲的大劫,這我知道,但現在她早就過了十八歲了,怎麽還會有大劫呢?”
壬目師叔點點頭說“宮心的确過了十八歲,但她這種情況,并不是就真的安全了,我的師父算過,如果她成功渡過了18歲,在她20歲和24歲時,還有兩道大砍,如果要徹底解開她的這個生死劫,就要有一場拼上性命的鬥争。像你遇到的這種大事,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所以這也是我們果斷入局的原因。不過你放心,她的本事足夠自保,況且還有我呢,你不用擔心我們!”
“原來如此,這個事宮心知道嗎?她當初幫我的時候,非常随意,并沒有深思熟慮過。”
“她應該并不知道自己大劫未解的事情,我也是因爲她管我要活死人資料,才臨時想到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徹底解開她的十八歲大劫。”
我點點頭說“我明白了,現在鎮妖冢,降蛟劍,翊麾校尉這三件事已經糾纏在一起了,還有毒蛤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發難,我不能讓你們入局太深,壬目師叔請你保護好宮心,還有自己。”
我的一夜忐忑糾結,還好沒被誤會成矯情,幸虧大家理解了我的擔憂,各自除了将生死置之度外,還将學業置之了度外,專心地開始研究用哪一種陰性物質合适。龍丘玺又拿出了那塊‘碳’。這是單根家堂屋挖出來的,是兩個慘死之人的怨氣凝聚而成,這屬于我們目前能找到的所有材料中,首當其沖的極陰之物了。
龍丘玺手握降蛟,“咔哒”大鵬金翅神首處,一顆眼球出現。
壬目師叔用筷子夾着那塊碳,輕輕放在劍莖和劍鞘中間的護手‘劍格’上,大家滿心期待地看着大鵬金翅神首,期待着另一顆眼球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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