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勾押推勘司的司主說了,這十四個童男童女的魂魄,因爲拘魂手段殘忍,最早亡故的靈魂已經充滿了戾氣,有了不好的苗頭,雖然被我用自己的一點血給他們穩固了一些,但離可以轉世,還差的遠。
這十四個孩子,不是有些暴戾,就是有些呆滞,現在他們這情況,别說轉世了,就是安安靜靜地留在這裏,都很可能被泰媪或冥犬吃掉。
司主招呼孩子們重新聚在一起,帶着我們穿過樓下的巨大資料庫,進入了“無主孤魂司”。這所司殿中人并不多,一位瑰差見一司殿的司主帶我們進來,忙迎上來向一司主行禮,司主交代了瑰差幾句,讓我們跟着瑰差走,他稍後就來。
瑰差帶着我們從一處樓梯下去,水汽撲面而來,還有着耀眼的光芒透出,我很是驚訝,跟着邁步下去一看,不禁贊歎冥府竟然有如此美景。
這階梯之下,竟通到一處山頂溫泉之中,溫泉周圍皆由青玉堆砌,池邊一株巨大的鳳凰樹,開着滿樹的火紅花朵,枝丫拖墜到池邊,鳳凰花掉落在水中,混着溫泉水淡青色的顔色,極爲鮮活。
冥界的陽光,從來沒有正午時分,永遠是朝陽初升或夕陽西下的光線,這兩種光線都帶着金燦燦,紅彤彤的顔色,撒在鳳凰樹和山石之上,映得花似乎紅的将要燒起來。這溫泉山下,一片片薄霧彌漫,可以看見遠處的投生殿山,黃泉瀑布,奈何橋,忘川河,還有幾座隐隐約約露出的大殿城樓,若不是沒有仙鶴飛鳥,真讓人以爲在仙境一般。
孩子們都下到泉水中去,開心地笑鬧着潑水,就連單根和另一個黑氣纏身的孩子,也消散了渾身戾氣,在水池中染出些屬于孩子的天真。
這時司殿主走了過來,看到孩子們在水中玩鬧,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笑着對我說“這一處溫泉,是冥府溫度最高的水了,冥府中沒有熱水,這處雖然叫溫泉,卻也隻有不到四十度,接近着人體的溫度,固而能溫養神魂。”
我聽聞這話,蹲下身用手試了試水溫,果然是溫突突的,即使皮膚碰觸着,也感覺十分柔滑溫潤,不像泡在四十幾度的溫泉中,激得血脈噴張,血液循環加快。也不像夏天跳進泳池裏,冰涼舒爽卻刺激得心頭一緊。
池中青玉冒着像螢火蟲般發光的小氣泡,碰到魂魄會漸漸融進靈體之内,時間一長,這些小孩子們個個都魂魄發着淡淡青色的光暈,這大概是冥府裏的健康色?
“亓官熙,你看看這個。”司主把一個白色的簿子遞給我。我看封面上什麽都沒寫,疑惑地看了司主一眼,司主示意我翻開看看。
翻開簿子,發現裏面寫的是這十幾個孩子的生平,這些孩子裏,有富人家的第三代獨苗,有官宦家的孩子,有知識分子家的孩子,有手藝人寄希望的傳承人,有數學小神童,有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小公主,有童星,有天生智力缺陷的孩子,還有像單根這樣窮人家的孩子……
不論活着時他們有着怎樣不同的環境,生活上有着多麽大的懸殊,各自家庭的社會階層甚至有些是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但死後卻有了共同的命運,都被毒蛤蟆塞進又髒又破的背包,壓在塌掉的舊墳包裏,現在又被記錄在同一個無法起名的運簿中。
我坐在一塊青玉上,看着這一頁頁的記錄,天真的孩子在池子裏開心的玩着水,或許這麽久的拘魂,讓他們忘記了活着時的經曆,忘記了曾經的家庭和父母。
這樣也好,想起來也不過是平添痛苦罷了……。
等孩子們玩累了,紛紛上岸後,有瑰差拿來一摞衣服,上面寫着這些孩子的名字,都是他們在陽間的父母爲孩子燒的。單根的衣服,是一套穿舊了的校服,但卻洗的很幹淨。
從養魂泉中出來的孩子們,身上都散發着淡淡的青色光暈,單根那看起來透明的左腿,也已經重新變得健全,看來這養魂泉當真有着靈療的效果。
“無主孤魂司”裏承接的亡者比較特殊,戰死沙場的戰士,屍骨無存的英烈,無後人祭拜的亡者,被害死異鄉的旅人,無處查證身份的亡者……等等,因此這座司殿專門有爲這些魂靈準備的屋舍,屋舍外隻有一面幌子寫着“棧”字。
有一些“還魂司”準備發還陽間的靈魂,也要在這養魂泉中穩固了神魂之後,再行發還,但有時需要暫住一段時日,擇最恰當的時機再行發還,于是這裏就成了黃泉旅店故事的原型和由來。
孩子們泡過養魂泉,穿上新衣服,在大通鋪上睡着了,司主說“單根的父母現在枉死城中,他們的家人燒了帶地契的房子,單根也屬于枉死之魂,将來單根在轉世之前,可以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但是他一定要和其他孩子一起,泡夠七年的養魂泉才能離開。”
我不禁咋舌,七年?!
“不錯!如果他們不養夠七年,将來投生都會有先天殘疾,到那一世結束後,神魂就再也養不回來了。”
我雖然點了點頭,知道這樣做是必須的,但心中不禁擔憂起自己的時間來,七年……我大概都已經參加工作了……難道我整個大學生涯都無法了結這件事嗎……。
“哈哈哈,亓官熙,你不用擔心,所謂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而地上一日,卻是地下一年。他們要在這裏泡夠七年的養魂泉,對你來說,也不過在人間過了七天而已。”
“哦!哦!哦!那就好!我還以爲……原來時間是這樣算的呀。”
“十八,亓官熙要去枉死城找單根的父母,然後把他們帶到這裏來,帶路和護送的事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
“司主,見過單根的父母後,我也該回去了,今天多虧了您的相助,了卻我一件大事!今天許多事加在一起,包括司主送我醒魂鈴在内,請司主務必受我一拜。”說完我恭恭敬敬向司主行了一個揖禮。
司主笑着虛扶了我一下說道“些許小時不足挂齒!使者也是在爲我們辦陽間的差事,理當如此!往後有任何需要,随時來找我便是,我們雖然是幽冥司主,卻爲神職,每一司殿都會全力以赴的。”
告别了司主,我和十八從八角廣場往西面的小巷子走去,忽見一架華麗車馬從“接引司”中飛出,祥光籠罩在車馬之上,金童玉女手執經幢寶幡,所過之處皆餘留七色琉璃寶光,異香撲鼻。
我不禁駐足觀看,十八告訴我“但凡接引司中有香車寶轅飛出,就是有大善之人過世了,這接引司會駕車前往大善之人居所,親自将魂靈接引到此處,再經由‘轉生司’論功将魂靈投往來生的富貴積善之家。岱嶽帝君說過,之所以要接引司每次出動都如此高調,就是爲了讓冥界衆生看到,生時行善積德,不做虧心事,即使死後都得善待。”
我點頭心中暗自贊歎,在這冥府之中,每個人的魂靈都是最清醒的,不論功過,善惡都無法隐瞞藏匿,就如同第一次來到冥府時,我的師父穢土居士向我演示的,忠孝禮信善之人,靈魂輕靈,是想堕入惡去也無法的,而殺盜淫欺叛之惡人,是高半級的去處都到達不了的。這就是最平等的規矩,每一個去處,都是自己走出來的,無法自欺,更無法欺人。
繼續往前走,我問十八“你爲什麽叫十八呢?是在你之前還有十七、十六嗎?”
十八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是,因爲我可以下十八層地獄,上十八重天,所以帝君給我起名叫十八。”
“我的天!!你這麽厲害!!”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真心實意的那種。
十八接收到我的星星眼,“嘩啦”一下小胸脯挺得器宇軒昂的,聲音都高了八度說“所以有我在,你就放心吧!隻要是十八層天之内,沒有我不能帶你去的地方。”
“好啊,有你在,我以後就橫着走路了!”說着就故意炸着膀子,甩起胳膊,撇着嘴做兇惡狀走起方塊步來。
十八被逗得咯咯直笑,他一邊蹦蹦跳跳往前走,一邊往我腰上的名牌法盾瞄,我索性把法盾摘下來遞給他,誰知他一步跳開老遠,葡萄眼中快速地閃過火焰。
我呆呆地拿着法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反應有些症愣。他看我被他吓到了,趕忙撓着頭走回來說“我……我是有點怕你這個小牌子,但是又有點好奇,你别擔心,我剛剛被吓到了。”
我低頭摩挲着我的名牌法盾說“這是我的仙師給我的名牌法盾,是我身份的象征,也是我的法器,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那你拿着給我聞聞。”
聽了十八的要求,我不禁莞爾,于是把名牌法盾舉起來,他湊到近前彎腰用鼻子細細聞着,然後說“這上面有什麽神奇的東西,似乎是很高很高天上神仙的東西呢!”我告訴他,那是我仙師紫光金尊摩利支天元尊的一根頭發。他聽了十分興奮,不禁用手摸了摸,沒想到,這一摸,他的頭發全都炸起來了,像被靜電吸起來了一樣。我和十八都愣了愣,随即兩人哈哈哈大笑得滾作一團,他炸毛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
我們這麽笑鬧着,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座牌樓前,牌樓上寫着“枉死城”。
乍一看去整條街很像古裝電視劇裏搭的布景,全是青磚灰瓦的古建築,街上也有酒肆店鋪,茶館點心鋪,布莊糧店……街上的人穿着打扮的跨度很大,有穿古裝的,有穿中山裝的,有穿時裝的,還有穿着大白袍的……街面上很寬敞,卻沒有汽車,有些人推着自行車,更多的人還是走着的。
我一邊好奇地看着來往的行人,路邊的店鋪,一邊跟着十八穿城而出,來到一片廣袤的田地旁邊,田地裏的作物油綠青翠,十分惹人喜愛,天邊幾間木闆房很有野趣。
十八告訴我“這種木闆房是冥府的房子,沒有後人祭拜無人燒祭品的亡者,就住在這裏,靠最原始的農耕過活。”
十八帶我徑直走到一間木闆房前,還沒敲門,從裏面走出一位大嬸,正是單根的媽媽。
單根媽媽看見我,立刻認了出來,一把将我拉進門裏小聲說“姑娘你怎麽來了,難道是……你被……。”
“阿姨,我找到了單根,也找到了另外十三個孩子的魂魄,我這次是送他們來冥府的。”
“我兒找到了?他現在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嗎?”
“當然了,我就是來接您和叔叔去看他的。他受了些傷,需要養些日子,不過不要緊,有司主照顧他們,等他傷好了就能過來和您二老一起生活了。”
“我這就去叫他爸爸!姑娘謝謝你!謝謝你!你在這等我,我去叫他爸爸回來!”說着話單根媽媽就跑出了屋子,門也沒關。
我打量着這間小木屋,不知道冥界的天氣如何,這不擋風不擋雨的木闆房,一指寬的縫隙,真的能承載一家人最後的幸福嗎?看單姝給墳地置辦的東西,不像是不會燒一棟好房子的樣子,而且司主之前也說過,他們有一棟燒了地契的冥府住處,那爲什麽他們還要住在這最簡陋的地方呢?
帶着單根的父母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我不解地問單根媽媽“聽說單姝給你們置辦了房屋,你們爲什麽還住在那個破舊的木闆房裏呢。”
聽了我的話,單姝媽媽垂下了眼睛。
“我們不沾她的!”反倒是單根爸爸說了那麽一句。
十八接話說“如果亡者不接收燒來的祭品,那祭品七日内就會消散了,現在即使他們想換,也沒得換了。”
“姑娘,我跟你說過不要相信單姝,你記得吧!你千萬小心她,她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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