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漢白玉雕的五方牌坊,頗像寶玉進入太虛幻境一般。
芙官師兄在前面帶路,迎面一堵高大的石牆,芙官師兄卻不停步,仿佛面前什麽都沒有一般,徑直邁步穿了過去。乾玄略一遲疑,也跟上芙官師兄的腳步穿了過去,我一着急,抓住乾玄的袖子,一閉眼,一縮脖,也穿了過來,感覺隻是一瞬間的黑暗,周圍立刻亮堂起來。
睜眼再看時,面前一座三層的漢白玉須彌座上,一座清灰色的亭子閃着金屬般的光澤,顯得神聖而肅穆。
芙官師兄走上須彌座,站在殿門前的“大光明藏”牌匾下面向我們招招手,我和乾玄也一步一步踏上潔白如雪的須彌座。來至殿前才發現,這座殿閣每一處竟都是用銅雕鑄的,就連窗戶,和牌匾上的文字和龍紋雕飾,都是用銅雕鑄而成的。
芙官師兄推開殿門,隻見滿眼七彩華光大放,光暈中坐着一位慈祥的老者,他頗像下令建造這座銅殿的帝王,隻是穿着現代才有的中式盤扣衣褲,敷座而坐,看到我們點頭微笑。
芙官師兄走到老者左下首的一張矮幾前,跪坐向老者說“師父,這是我師父元尊座下的小徒弟玄官,和她的家仙雙角玄靈蛟乾玄。”
老者笑着比着右下首的位置說“二位也請入座吧。”
我和乾玄學着靈官師兄的樣子,跪坐在矮幾前,向老者抱拳說到“我叫亓官熙,請問尊駕如何稱呼?”
芙官師兄接話道“這位是穢土居士,也是我的師父。”
聽了這話我十分不解,心中有話不吐不快,于是站起身,向居士和師兄先行告罪說道“我心中有疑慮,不吐不快,或許會沖撞了尊駕,先行告罪!”
穢土居士和芙官師兄都微笑點頭,讓我放心說,于是我問“都說‘不二法門’,師兄既然已經拜入仙師元尊門下,爲何另拜師父?”
穢土居士笑着看了看芙官師兄,對我招招手,讓我坐在他的對面,然後拿出一本書來,翻開指着上面一頁說“你可認得這是哪位?”
我看那畫中之人寶相莊嚴,身披天青雲錦法服,頭上寶髻有九層黃金塔一座,三目四面八臂,身放紫金昙光,兩手結印,六手執六件法器,身坐蓮華寶座,座下有一白玉龜台,正是我的仙師紫光金尊摩利支天元尊。
穢土居士說“你知道這是摩利支天元尊,但她同時也是釋教的護法菩薩、光明天母、具光佛母。”說着穢土居士又翻到一頁,指着畫中人問我可認識。畫中人身着白衣,白紗遮發,手執淨瓶,正是世人皆知的觀世音菩薩。
穢土居士又翻了幾頁,一頁上畫千手千眼像,一頁上畫大黑天像,一頁上畫楊枝觀音、龍頭觀音、白衣觀音……。穢土居士說“二十一度母、三十三觀音,馬頭明王、瑪哈嘎拉等等都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但你可知這位?”說着又翻到一頁,這上畫着的與觀世音菩薩頗爲相像,騎在一匹金毛吼上。穢土居士說“這既是觀音菩薩,亦是太極教中所說的慈航天尊。”
說完合掌對着我演示了一遍道家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的外縛印,後又掩飾了一遍密宗九繪壇城九字真言及密宗手印“靈镖統洽解心裂齊禅”。
此時我明白了,太極教的九字真言,與釋教密宗的九字真言,隻是發音不同,手印及順序是完全相同的。
“昆侖一脈傳三教,釋道儒本爲一家,無從談起事二法門。今日說法已畢,你們且去吧,日後有緣自會相見。”
随着穢土居士的話音落下,我忽然發現殿内殿外有許多身影,或跪或站都在與我一同聽居士傳法。穢土居士說完站起身來,我和乾玄以及許多身影一同向居士躬身行禮,居士含笑點頭,背着手走出殿外。
我伸手在眉心晃晃,此時所見穢土居士身放七彩昙光,清晰可見,并沒有因爲天目受損而模糊一片。芙官師兄看見我的動作輕笑着說“你現在是陽魂離體,自然可以用天目看清,天目隻分有或沒有,不存在好與壞,你要記牢。”
目送居士離開後,我轉身問芙官師兄“師兄,我今日爲何有這般奇遇?”
師兄說“俗話講‘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近日思緒困在一念執着之中,剛剛似有感悟,因而是你受到感召,才能來此境地。居士已經說法三日夜了,你能自己勘破、放下,是很不容易的。”說着話,芙官師兄引着我們往殿外走去。
依舊穿過那高聳的石牆,來到牌樓外面,靈官師兄還站在原地,含笑看着我們。我依然靠着龍丘玺閉目養神,龍丘玺也依舊垂着長長的睫毛,周圍一切都沒有改變。
“師妹,願你早日勘破心魔。”兩位師兄說完,含笑轉身踏空而去。
眼中感覺清涼舒适,我睜眼一看,自己正靠在龍丘玺肩上。起身回看,周圍清風吹拂,小鳥歡叫,遊人閑逛,龍丘玺正垂眸打開蓋子要喝水,我眼中的藥水還沒被吸收,順着眼角留下來,隻有乾玄正攏袖站在一邊,向着半空中躬身空拜。
“剛剛……”我知道自己又經曆了一次神隐,但我感覺龍丘玺應該是也有所感的。
“剛剛你和芙官師兄進去,我雖然沒能跟着,但你的所見所聞我都曆曆在目。”龍丘玺把水壺遞給我說。
我喝了一口水,把他拉起來,着急忙慌地說“咱們快進去看看吧!”
依舊邁過那漢白玉雕的牌樓,迎面而來的巨大石牆,其實是五方閣的牆壁,這回不可能穿過去了,我們繞了一圈,爬了好多樓梯才轉到閣後。三層漢白玉須彌座上,蟹青色的銅殿終于映入眼簾。在一片碧瓦的圍繞下,蟹青色的銅殿粗看樸素無華,細看卻華美精緻。殿上用“滿、蒙、汗、藏”四種文字寫着“寶雲閣”的名字。
現在再立于殿前,卻發現這殿小的很,哪有剛剛陽魂出體時感受的那麽大,裏面一張供桌,再有兩個人就快轉不開身了。可我腦中,仍舊有穢土居士身放七色昙光的形象,連帶着這蟹青的銅殿在我眼裏也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回想剛剛居士所說的話,他好像爲我說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要說居士的話,我每一句都記得,可離着領悟,總還是差着那麽一點點。
送走了白蟒,我和龍丘玺也搬回了爺爺家,傅公子對我今日的奇遇啧啧稱奇,如果不是清漪園并沒有駐廟的僧衆,他真的有心留下來。
當晚,西瓜撓了撓頭,突然說“我想起來一件事,那個蟾蜍精平時不吃東西的,也不受香火,隻吃些阿贊抓來的毒蟲,很惡心的。”
對于西瓜時常冒出的一句兩句話,我們都很無奈,名字叫西瓜嘛,說話也像吐西瓜子。
晚上臨睡前,乾玄在我的水杯裏滴了很少很少的一點毒液,他說這是他的毒液,之前我提過要用他的毒液來試煉自己,這麽久沒有見毒蛤蟆,卻可以從旁枝末節的信息了解到,它在努力變強,我們也必須準備充分。
一杯水下去,又感受到了久違的幻境,我努力撐着自己保持着清醒。奈何幻境太真實,我已無從分辨真實和幻境了。分不清幻境的時候,我就開始回想今天聽到的所有對話,不知師兄口中所說我的心魔到底是什麽。
忽忽悠悠,遠處一團黑霧彌漫,見那醜女怨靈拉着葫蘆娃兒子從黑霧中現身,我瞥了他們一眼轉過頭去不予理睬。可這醜女怨靈直直來到我的跟前,對我百般騷擾,她放出自己的記憶給我看,是她附在大小姐身上,用毒蛤蟆教的術法采陽補陰,不但讓大小姐變得身體強健了,還讓自己過了一把不做醜女的瘾。
看着她給我演示着大小姐做的那些活色生香之事,再看她滿臉陶醉的表情,我簡直快吐了!原來三觀不正的人,自古就有!
“你因爲有了亂七八糟男人的眷顧,就覺得自己漂亮起來了是嗎?你不覺得羞恥嗎?你曾經學的禮教都到哪去了?”我冷冷開口。
醜女怨靈收起臉上那惡心的表情,怨毒地看着我邪魅一笑說“我替她采陽補陰,她的身體好了,她除了自己高興,那些男人高興,我也高興。更主要的是,完成了金蟾大仙的吩咐,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錢财和人的配合。這都是自願的,有什麽不好?我學的禮教,哼哼!我都死了,還管那些禮教做什麽,守着禮教,我活的如何?還不是橫屍兩命的下場。”
“是麽,都說自從不要臉以後,生活就變得異常容易。我也佩服你的覺悟,有些東西抛棄的是如此之快。不過你别忘了,這是個有秩序的世界,不是你和那孽畜想如何就如何的。你早晚要入輪回,早晚要再投胎,你再繼續這樣作孽,就不僅今生面容醜陋,而是生生世世都會面容醜陋,被人唾棄厭惡!此時此刻我就很厭惡你!你去自生自滅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髒了眼睛!”
說完這話,我站轉過頭去不看她,醜女怨靈卻忽然變成好幾個,不論我轉到什麽方向,她都堵在我面前,也不說話,隻管放出鬼魅陰邪之氣,臉上五官像被誰摘掉了一樣,左挪一寸,右移兩寸,上下浮擺詭異非常。
我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她究竟何意,隻能開口打斷她“别費事了,你這臉啊……真是長得不成個樣子。”我話音剛落,她就掩面嚎哭,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毫無邏輯,此時分辨出我應該是在幻境中了。
想到這裏,場景轉換,我忽然身處一片草青樹綠的山林中,林間幾個小小的土坡,偶爾有幾間簡陋的小木屋,是我平生從沒到過的地方。
我在山坡中随意走着,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天空低壓壓的泛出青色,似乎有什麽在悄悄逼近。林子裏也靜的出奇,好像鳥雀都不敢叫了一樣。
我擡頭望着天,看着天空中風雲變幻,仰頭仰得累了,索性躺在草地上,擺了個大字型繼續望天。
随着雲層越來越厚,壓迫感越來越強,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怨念向我而來。甚至當時那恐怖的魑怪,用邪惡的眼睛盯着我時,有沒有現在所感受到的那麽強烈的怨念。感受到危險,我一骨碌爬起來,左右環顧四周,迅速跑到了一個木房子裏,藏在了門後。
那木房子的木闆釘得稀稀拉拉,闆子之間有很寬的縫隙,我趴在縫隙上往外看,不遠處的樹林間,一條巨大如城牆的怪物蜿蜒而下,他的頭像一棟樓房一樣巨大,上面疙疙瘩瘩不知道長滿了什麽東西,兩顆綠色的眼球散發着幽幽的光芒,似乎被看一眼就能讓對方繳械投降。
它的身體粗壯巨大,看不出究竟有多長,腦袋已經到我近前,可身體還在樹林裏沒有出來。它脖頸上有許多的須子,像公獅子的毛發一樣茂盛,但卻髒污不堪,像圍着一圈垃圾袋,即使它有着如此可笑的鬃毛,我卻一絲也笑不出來。因爲它正在叫着我的名字……
即使從木闆的縫隙中,我也不敢再看下去了,我縮回腦袋繼續躲在木闆房的門後,腦袋裏想象着它會不會把腦袋伸進來看看門後,想象着它會不會幹脆毀了這搖搖欲墜的木闆房。想象着如果這木闆房真的塌了,我沒有了藏身之處該怎麽辦。
或許人恐懼到了極點就産生了憤怒,我問自己“亓官熙,你怎麽慫了?大不了一死,不要這麽憋屈,出去跟它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也不丢人!”
外面還在傳來它移動時的聲音,蹭倒了大樹,壓碎了巨石,各種預示着毀壞的聲音此起彼伏,隻是單單沒有任何其他生命的聲音。
呵呵,亓官熙,你還是太依賴别人了,乾玄不在,師父不在,甚至坤绯和法盾都不在你就隻能躲藏起來嗎?
想到這裏,我再也不允許自己窩囊下去了。一個決絕地轉身,我拉開門邁進那充滿詭異青光的草地中去,可眼前的一切又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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