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山本弘彥教的方法,我們把洪糖家突然出現的水,取了樣,我不得不把目光,又一次停在了那張放大照片裏的那一坨頭發上。
第二天,洪糖把山本弘彥和他的一大堆機器接了過來,用了幾個小時,山本弘彥安裝好了機器,我們坐在陽光房裏看着監視器。這是一套溫感攝影機,溫度越高,成像顔色就越暖,溫度越低,顔色就越深。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每台溫感攝影機旁邊,又架了一台紅外線攝影機,還有一台專門對着那張照片。
山本弘彥來中國學的是水利,中國是世界上水利最發達的國家之一,世界前十的水電站,中國獨占三個,中國水電站裝機總容量、投入資金、從業人數、大型電站數量,均爲全球第一。至于在房間裏突然出現的那灘水,他今天已經送進實驗室了,這攤水不論白天晚上,随機出現,我們四個人一邊打着撲克,一邊看着屏幕。如果兩個機器拍到了什麽,會有蜂鳴器報警。
還沒等來攝像機報警,水檢報告先一步發到了山本弘彥的手機上,檢驗結果----屍水。
什麽水?屍水?我頭都大了!
這怎麽跟洪糖說,人家好好的新房,人家白司滿滿心意,你說這房裏有屍水……不能夠!
還好洪糖沒看見……。
正說着,紅外線攝影機傳來蜂鳴器報警聲“哔哔哔”我們四人視線立刻落在了監視器屏幕上。事先我們四個人分配了工作,一個人盯兩個屏幕,四個人八塊屏幕分配的很平均,這樣哪塊屏幕發生了什麽都不會被錯過。
先是那張放大照片上,一坨頭發裏顯出一個細眉細眼的女人的臉,然後從照片裏飛出一個像光球一樣的東西,緊接着它飛向客廳,被拍進了客廳和過道的紅外線攝影機鏡頭裏,它似乎知道家裏安了新東西,在鏡頭前徘徊數次,拐彎進了樓梯間。
樓梯間的紅外線攝影機,拍到這個光球落在了台階上,然後消失不見了。就在這時,溫感攝影機傳來了蜂鳴器報警,就在光球消失的地方,一灘水憑空出現,溫感極地,在色度闆上顯示的是幾乎黑色的那格,溫度大概2c。
我們跑到樓梯間,在第一階樓梯上,一個模糊的腳印形水漬映入眼簾。我似乎和腳印特别有緣,這已經是我見過的第三種非人類的腳印了。第一次在這棟房子裏看見的六指泥腳印還沒有頭緒,就出現了水腳印。
我看向龍丘玺說“親,接下來就看你的了。”龍丘玺笑了笑,垂下眼睛,長睫毛好看地忽閃忽閃。
他去換了一身道袍,擺開香案,點燃蠟燭和線香,又在香案前布置了一個引魂陣,山本弘彥在一邊看得出神。
洪糖扥扥我說“你們平時玩spy嗎?”
我白了她一眼說“正經點兒,這請靈呢……”
spy……似乎不錯……可以安排……
龍丘玺也不知道聽見沒有,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張引魂符,挑在桃木劍尖點燃,口念咒語,手印翻飛,将符準準地落在引魂陣中央。符紙燒淨,陰魂陣中的蠟燭無風而動,堪堪熄滅之時,顔色一變,從溫馨的黃色火苗變成了小小的青白色火珠。整個屋裏氣氛也爲之一變,陰風吹過,引魂陣中央一個女人抱着一個殘破不堪的布娃娃顯出身形。
山本弘彥一邊“喔喔喔”的輕叫出聲,一邊緊張地往院子裏退去,退了兩步,看着夜幕下影綽綽的後山,停住了腳步,再次向我們邁了一步,眼睛瞟向引魂陣想看又不敢看地卡在分裂邊緣。
洪糖習慣性地死死地攥住我的胳膊,我想反手拍拍她,她以爲我要掙開她的手,大眼睛驚恐地看向我,還帶有一絲憤怒。哎……這孩子脾氣太爆…!我隻能把她拉到另一邊,她躲在我身後,隻露出眼睛盯着引魂陣中央,緊張滾燙的呼吸,隔着衣服噴到我的右肩上。
“陣内何人,報上名來。”龍丘玺指向陣中女鬼問到。
那女鬼蹲在地上茫然擡頭,看向我們,手中抱緊那個破娃娃,輕輕拍着,并不答話。她腦袋轉來轉去,看見茶幾上的橙子,伸着手沖茶幾走去,但引魂陣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她走到陣的邊緣,就再也走不出去了。撞在無形的牆壁上,茫然地四處摩挲一陣以後,扔掉了懷中的娃娃,開始拍打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橙子,嘴裏不清不楚地叫着“吃!吃!”
我和龍丘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看到一絲意外。龍丘玺走過去,把橙子拿起來,那女鬼眼神一錯不錯地盯着橙子,看橙子被拿起來,在原地跳着腳的叫喚。龍丘玺把橙子輕輕滾進引魂陣中央,那女鬼趴下,用極爲誇張的姿勢在橙子上面聞來聞去。然後突然想起那個破娃娃,一骨碌抓起橙子,爬過去把娃娃抱在懷裏,一手拍着娃娃,一手把橙子湊到娃娃臉前面說“吃!吃!孩子!吃!”
看着這個有些呆傻的女鬼,洪糖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側出半個身子,呆呆地看着。我對龍丘玺說“這個女鬼神志并不正常,我們不可能問出什麽來了,不如直接将她超度了吧。”龍丘玺沉吟了一下說“看樣子,她是因爲孩子受到了刺激,我還有個辦法,如果她的孩子也已經不在人世,我們把他們母子倆一起超度了不是更好麽。”
讀心術,這是龍丘家祖傳的秘術,在此之前龍丘玺從沒用過此術,龍丘家讀心術的特别之處,就是不論你是何物,即使是一塊石頭,也能讀盡你這一生的來龍去脈。方法也很簡單,隻要讓他一手觸碰到被讀取的對象,另一隻手捂住眼睛,那麽對方的一切過往就會像電影快進一般,在他腦子裏形成聲、畫。影。這種讀心術有一個難以逾越的問題,就是讀取之人會對被讀取之人感同身受,不論你經曆了什麽痛苦,悲哀,都會一一傳到讀取者的身上。
龍丘玺放下桃木劍,長袍撩起系于腰間,從引魂陣的艮方入陣。活人進入這引魂陣,要從艮方死門入陣,從坤方生門出陣。龍丘玺從死門入陣,腳踏七星禹步,第四步時,堪堪站到女鬼面前。
那女鬼抱着娃娃症愣着,緩緩起身,露出她肚子上一大塊血肉模糊的傷口……觸目驚心!龍丘玺對着那女鬼的肩膀緩緩伸出手去,将碰未碰之時,女鬼大驚,哭喊着向引魂陣的邊緣躲閃,似乎對龍丘玺很是抗拒。
我叫了龍丘玺一聲,讓他穩住,抄起香案上的淨水盅,學着他的樣子從死門入陣,和他并肩站在女鬼面前,指尖沾水,彈向天空,對她輕輕唱起甘露咒。
水滴化作無數雨幕落下,她的傷口漸漸愈合,她也漸漸平靜下來,低頭看着自己靈體愈合的傷口,用手摸了摸,臉上露出了驚喜又開心的笑。
她一手牽着娃娃,一手撿起地上的橙子,遞到我面前說“吃!吃!”我笑着搖搖頭,把另一個橙子撿起來,也遞到她手上。她接過去,捧在鼻子上使勁聞了聞,把橙子和娃娃一起抱在懷裏,蹬着兩條腿坐在地上開心地笑了。
龍丘玺再次擡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這回她沒有掙紮,反而好奇地看着龍丘玺的另一隻手捂住他自己的眼睛,突然龍丘玺渾身緊繃,顫抖不已,似乎在經受着極大的痛苦。
龍丘玺把手放在女鬼的頭頂讀取她的一生,這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她生來心智不全,家裏又窮,父母嫌她晦氣,但好歹沒扔了她,養到成年,就拿她換了幾萬塊錢賣給一個瘸腿的老鳏夫。老鳏夫活着時,她尚能有口吃穿,可等老鳏夫死了以後,她又傻又沒人看護,受盡了欺負。後來不知道被哪來的流氓弄大了肚子。
一個傻女人,大着肚子,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憑着小時候的一點記憶,摸回了原來娘家的房子,可她的娘家人早就不知道去向了,原來的家已經變成了一片工地。她被人趕出來,一個人又摸摸索索地到處亂走,終于把自己走丢了,睡在野地樹坑裏,吃的也是亂七八糟的髒東西。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跛腳瞎眼的男人,他給這女人吃的,帶女人檢查身體,給她洗澡,還給她幹淨的衣服穿。那個男人從來沒欺負過她,倒是總跟她說“等到你肚子裏的孩子六個月,你們母子倆也就活到頭了,現在我對你好一點,就當還債了。”
這個男人雖然給她買好東西吃,但他自己總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基本都是些毒蟲。她有時會把自己的食物送到那個男人面前,對他說“吃!吃!”那個男人就把食物推回來,對她說“孩子吃”。
随着她肚子越來越大,她知道摸着肚子說“孩子”。
有一天,她得到了一個破娃娃,這個男人說這個是她的孩子,她很高興地接過來,摟着娃娃吃飯睡覺,生活裏多了一個伴兒。
那天男人忙活了一上午,也沒給她弄東西吃,她餓着肚子正摟着娃娃睡覺,突然覺得腹部劇痛難忍,她低頭,不可置信地看到那個男人,正從她身體裏挖走了什麽。然後她就像那個破娃娃一樣,被扔進堆滿垃圾的河溝裏自生自滅。生命随着鮮血流失,如風中殘燭,最終熄滅了,隻有那個染滿鮮血的破娃娃陪着她……。
她的靈魂離開了身體,不再痛苦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抱着她的娃娃,又跑回了曾經的娘家,娘家已經蓋成了半山腰的别墅區,她看見自己家變成了好看的房子,有一個女人住在裏面,卻不是她的媽媽,她每天都偷偷看着這個房子裏的一切,有一次鼓起勇氣,趁着萬籁俱寂燈火已熄,偷偷蹲在這個女人的房門口,害怕地啃着指甲,最終還是沒敢進到屋裏去。
龍丘玺看完了這女人的一生,身體也像經曆了解剖一樣,疼到無法呼吸。全身顫抖着跪了下來,我一把接住他,他靠在我肩頭緩了好一陣子,勉強說道“毒蛤蟆,剖腹取子。”說完這話,龍丘玺因爲精力消耗太過,一陣無法自抑的顫抖襲來,精疲力盡地昏睡過去。
女鬼蹲在龍丘玺身邊,好奇地啃着手看着他。
我吹熄了地上的蠟燭,把龍丘玺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坐在地上發呆。引魂陣沒有了,女鬼也隐去了。洪糖和山本弘彥走過來,看着我們倆一昏一呆,不知道該怎麽辦。
洪糖在我身邊坐下,輕輕拍拍我,我看了看她,扯了扯嘴角說“龍丘玺說,這個女人是被毒蛤蟆剖腹取子的。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生物,絲毫不在意别人的性命呢?!”
山本弘彥很體貼地找來熱毛巾,敷在龍丘玺的額頭上。十分鍾左右,龍丘玺醒了過來,條件反射一樣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身體不再能感受到痛苦了,可大腦中對剛剛經曆的一切,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坐起來,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地跟我們說了剛才經曆的一切。聽完這人間慘事,我們四個人全都沉默了,一種驚怒之情在我們四人胸中燃燒。
“小熙,我們把她超度了吧。”龍丘玺說。
是啊,她活着已經孤苦無依地飄蕩了很久,不要再繼續飄蕩下去了。早些結束這悲慘的一生,願她來生能生得聰明伶俐,深得寵愛地健康長大。
洪糖親手把照片上那一坨頭發剪下來,我們重擺香案,重設引魂陣,那女鬼再次懵懂地坐在引魂陣中央,拿着我們專門給她的一大串葡萄玩了起來。龍丘玺手持法器,開始爲她念誦開靈智經文,後念曾福德經文,最後念起超度咒。
龍丘玺很認真,雙目微閉,好看的眼睛流露出真誠堅毅的情緒,那可憐的女人,今生最後一程卻是由我們四個陌生人相送,她一邊玩着葡萄,一邊身上金光閃現,漸漸随風散去了。風中隻剩下一聲難以分辨的“謝謝你們”吹落在我們的耳畔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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