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雪,帝京城銀裝素裹,當下起雪時,帝宮就變成了崑玉城。
從朱雀門進宮,我徑直向東六宮而去。西六宮縱然有許多重要的宮殿,我卻不甚喜愛。因爲前朝末期時對西六宮的機構改建,東西六宮結構不再對稱,陰陽失衡導緻帝國落幕。
西路“含香宮、瓊華宮”作爲太後寝宮,對應東路太上皇宮的“極皇殿、壽甯宮”。
西有“鉛華殿”東有“鉛英殿。”西有“浮雲宮”,東有“歸雲宮”。
西有“瑤碧殿”大佛殿,東建六品佛樓“梵花樓”。
後宮的布局,暗合九宮八卦裏“坤卦”的卦象,結構的破壞導緻陰陽失調,在各種缜密的對稱中,末代統治者将“
啓祥宮”改名爲“太極殿”與“春錦宮”合爲整體;“從玉宮”與“蕙馥宮”合爲整體;“摘玉宮”拆光,建西洋建築,卻被一把天火,燒毀成帝京了地段最高貴、曆史最悠久的爛尾樓。自此“崑玉城”中“乾坤”二卦不存,乾坤倒置,故而前朝末期女主掌權,亂世傾軋。
東六宮除了西洋爛尾樓的“摘玉宮”以外,其他結構都很完整,我走在遊客少至的冷僻宮道上。趴着宮門大大的門縫往裏瞧,很多宮殿破敗不堪,卻有着獨特的美,有種滄桑古韻,充滿着故事卻并不急于訴說的氣質。
聽說偏僻的瑤碧殿裏有明朝太後親手種植的菩提樹;聽說閑勤齋裏有一道暗門連接着竹香館直通室外花園;聽說鉛華殿和軍機處之間有一條被封的暗道機關,牆上還能看出些許痕迹。在一座殿前,看見一位古代女人的靈魂正在徘徊,我背西面東拿起手機連拍了幾張照片,沒想到竟然有一張照片拍進了她的身影。
因爲電視劇的熱播,很多人跑來參觀“摘玉宮”,我一路低頭踩雪,避開遊人,感覺摘玉宮前聒噪的遊客聲音消失時,我正邁過昭華門。想轉身回看時,昭華門無聲地在我眼前合上了。遊人的聲音消失,我像處在一個真空的環境裏,耳邊靜的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心中有一種朦胧的預感,有一個地方要去,有個什麽人在等我。左轉入狹長的甬道,迎面的冷風帶來古老的味道,這裏的雪地潔白無瑕,沒有一個腳印。朱紅發白的宮牆上,一隻雪白的大貓輕巧地跳到我面前,端詳了我一下,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來看我。這是招呼我跟上?跟着它梅花瓣似的小腳印,一路向北,邁過一道朱漆落盡的門,左手邊的赫然寫着“玄穹門”。
周圍靜極了,爲我帶路的那隻白貓,自顧自卧在殿前一尊銅鶴腳下。這宮裏枯草及膝,正殿前的廊下立着一塊匾,匾上字迹隻剩最後一個“殿”字,匾上落滿積年舊灰,想必灰塵下也是金漆落盡。整座宮殿不論柱子還是出廊,朱紅色都已經發白褪盡,露出白色漆底或是灰褐色的原木。雕花棂窗破了幾處,一陣風吹來破掉的窗紙微顫,地上的枯草也傳來沙沙的聲音。宮門西邊有一座井亭,亭邊長者一棵高大的梧桐。我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沒敢挪動,好好瞧清楚了眼前的院子才挪步往井亭走去,小小的井口壓着漢白玉的石頭,左右偏殿同樣破舊。我一時不敢往深處探究,生出退回的心思,誰知我跑回昭華門時,昭華門緊閉,紋絲不動,門外也無一絲人聲。趴在門縫看去,隻見一座座宮門綿延,一個人影都沒有。三轉兩轉,這一條長長的甬道,連接着三四座宮殿,卻隻有玄穹門開着,無奈仍舊走回玄穹門内。
兩三步後,突然感覺到有什麽不一樣,院子裏仍是極靜,若無風聲,就什麽聲音都沒有,我回身探查,沒有任何來人也沒有任何不妥,再轉頭回來突然被陽光晃了眼,本該是日懸中天的時候,太陽卻遙遙挂在了西邊,堪堪從井亭頂上灑下金光。我不禁擡手擋住晃眼的陽光,在這擡手的瞬間,整個院子又換了模樣,冬日的梧桐樹和滿地的枯草變成了綠色,梧桐巨大的樹葉正挂在枝頭随風搖擺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我震驚不已,慌忙轉身看向宮殿,宮殿仍舊那樣破敗,隻是殿頂的白雪不在了,露出黃色琉璃瓦邊和藍色的琉璃瓦頂,雖然我周圍的景色已經不是冬天,可我還穿着長羽絨服,卻也不覺得熱。我知道此時我一定陷入了不尋常的境地,對于即将發生的事情,我完全無處猜想,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好在我沒有一絲危險将近的感覺,毫不恐慌也還算鎮定。站在原地稍一踟躇,我向正殿走去,殿前的銅鶴,金爐,甚至鶴腳邊的白貓,都似乎等了整整一季冬去春來一般。
站在正殿前,蹲下看那宮殿的玉帶牌匾,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淚眼婆娑,心中似乎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就在那不知名的宮殿前,撫着那字迹不全的牌匾哭的一塌糊塗。哭着哭着我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歎息,我心中一驚,慌忙回身向四周看去,仍舊什麽都沒有,景色也沒再變化,野草中的蒲公英被風散,太陽仍舊挂在西邊天空。我一邊四處查看一邊忙着收住眼淚,胡亂擦了擦臉,還沒來得及再去探究那聲歎息,就聽正殿的門咣一聲響,我一陣驚慌連忙跑下正殿台階,想和正殿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沒想到一道黃符從身後追到我面前,無火自燃。緊接着我背後正殿裏傳來一道很莊嚴的聲音“亓官熙,你進來。”
我站定回頭,果然眼前又發生了神奇的變化。整座宮殿變得嶄新一片,仿佛剛剛新刷的朱漆,貼金彩繪金紅的發亮,雕花棂窗和洞開的宮門裏透出明亮的光。我看着那道黃符燃盡,再看那宮殿,心中知道,不論我是遇到了神隐,亦或是進入了平行空間,要想回到我的世界,無論如何我也要進那正殿。
正對殿門的是一座神壇,上面供奉着牌位,兩邊點着蠟燭,正面還擺放着香爐花果貢品。滿眼都是朱紅色,紅的我眼中疲累,一時間看不見其他的景物了。依稀能分辨深色的排位上寫着金色的字,有幾尊牌位,分别寫的是什麽,卻沒時間細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我身後走上來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個人穿着一身很淺的粉,一個人穿着一身很淺的綠,她們接近我的時候,我感覺被一種暖烘烘的熱氣推向前方,随着那股推力我拐進了東梢間。
東梢間正中坐着一位仙人,ta的模樣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回憶起來,衣着、穿戴甚至是男是女我都無法記起來。當時的我隻覺得對方看起來寶相莊嚴,毫無妖媚詭谲之感,再加上之前的一系列經曆,心中暗想或許是哪位仙人也給了我一次神隐吧。
面對仙人,腦子裏想着怎麽開口,但腦子裏的措辭都太過“電視劇”一時覺得挺傻的說不出口,就那麽不尴不尬的僵在原地。還是那位仙人主動開口說“聽你姑姑亓官克說,她子侄輩裏,你的資質最适合修習,我看了你一陣子,還算有些膽識。”說着話,ta走了過來,擡手輕輕按了按我的肩示意我坐下,我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多了一個瓷質的秀墩。仙人在我身邊轉了一圈,遞過一杯熱氣氤氲的茶來,那茶初聞有松脂的香氣,随着熱氣蒸騰似有花香又非花香,似有木香又無從斷定來自何花何木。聞時隻能想到所有來自天地山水間,最輕靈剔透的所在,是我從來沒聞到過的異香,不知紅樓夢,太虛幻境中的“群芳髓”是不是就是這種香氣,名字倒是萬分貼合!
感覺熱氣蒸騰在臉上,入眼,眼睛像洗滌過一般清明,入鼻,似乎每一絲細小的味道都能捕捉到。我正要喝時,沒想到杯中水、汽已然散盡。仙人拿走空杯,一手扶住我左肩,一手在我背後快速的寫畫着什麽,雖然隔着厚厚的衣服,寫畫過後的皮膚灼燒之感強烈。我爲了忍耐背後的灼燒痛感,低頭看着地面镂空雕花棂窗落在地上的陰影。不知道爲什麽,這殿内地闆會有白玉雕花,不過從我踏入這宮門不尋常之事豈止一兩件,現在和我說話的也并非凡人。
“走神了?”聽見仙人的話,我驚醒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仙人坐了回去繼續說“從今天起,我教授你這天地萬物自然法門,去吧。”我又被那淺粉淺綠兩位仙童和一股溫暖熱氣托着起了身,一直邁出東梢間。回頭再尋仙人的時候,背後卻什麽都沒有了,隻剩紅光一片……
等我再轉過頭的時候,我正邁出昭華門,摘玉宮門前鼎沸的人聲傳來,初春的雪又飄落在身邊,慌忙回身尋覓,隻有昭華門到蒼震門前一段落着雪的甬道,雪地幹淨潔白,隻有我一個人的腳印。
我再次跑進左手的宮門,正殿、東西廂房、井亭、梧桐樹都依然,隻是正殿廊庑下沒有那面殘破的宮匾,一輛黑色的舊自行車停在那裏,整個宮殿不再有神秘氣息,一切依舊被白雪覆蓋,正殿門上挂着大鎖,上面寫着“帝宮專用”的字樣。那隻爲我帶路的雪白大貓,穩穩走在宮牆之上,慢吞吞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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