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喬安伸出一條眼梗,輕撫女兒額頭,若有所思的說:“烏狄諾斯的現狀,就好比一個生活在魔獸橫行的黑暗荒原上的原始部落,部落中的先知從天上盜來聖火,火光照耀之處,兇殘的魔獸不敢進犯,部落中的人們沐浴在火光下,可以獲得安全保障。”
“然而聖火的庇護并非沒有代價,若想維持聖火持續燃燒,就得定期添加柴薪,普通的幹柴還不行,必須以部落裏健康的未婚男女作爲祭品,推進火堆活活燒死,舉行燔祭儀式過後,聖火才能發出震懾魔獸的光輝。”
伊南娜聽得入神,期待養母繼續講述這個頗爲殘酷的寓言故事。
“最初,部落裏每年都要舉行一次燔祭儀式,以一雙未婚青年男女作爲祭品也就夠了。”
“相比整個部落的安全,這樣的犧牲是劃得來的,部落裏也不乏覺悟高尚的年輕人,主動報名擔當祭品,犧牲自己年輕的生命,魂靈融入聖火,化作驅散魔物的光輝,守護親友與同胞。”
“然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來自天界的火焰受到人間煙火污染,神聖的力量逐漸衰退,人們不得不增添更多柴薪,才能使聖火保持驅逐魔物的功效。”
“每年的燔祭儀式,由最初的兩個祭品,增加到四個,八個,十六個……”
“随着祭品的不斷上漲,部落居民對待獻祭這件事的态度也逐漸發生轉變,質疑付出這麽大的犧牲,值不值得?”
“年輕人作爲獻祭的群體,反抗的聲音最強烈,現在已經無人志願犧牲自己充當柴薪,部落不得不采取抽簽的方式挑選祭品。”
“中簽者也未必甘心就範,逃亡乃至叛亂事件層出不窮。”
“由于燔祭付出的犧牲越來越大,太多未婚青年被推進火堆充當柴薪,導緻整個部落出現年齡斷層,新生兒越來越少,照這個勢頭惡化下去,在可以預見的将來,必然無法湊夠維持聖火燃燒的祭品。”
“這哪裏是什麽聖火?分明是詛咒!”
伊南娜忍不住插話。
“是啊,原本守護這個部落,廣受人們崇敬的聖火,如今已經蛻變成了惡毒的詛咒,被人們深深憎惡,卻又離不開這堆火焰,整個部落都将被聖火吞噬,日複一日朝着絕望的深淵沉淪。”
喬安歎了口氣,接着說:“還有一個比這更可悲而又荒謬的事實——當部落消亡的那一天到來,無人看管的聖火也将熄滅,可謂同歸于盡。”
“這種注定同歸于盡的共存模式,還有必要維持下去嗎?”伊南娜大聲質問:“母親大人,那些拒絕充當柴薪,逃離部落的年輕人,後來怎樣了?”
“他們沒有回過故鄉,故鄉的人們也不知道他們後來的命運,很大概率死在了黑暗籠罩的荒原上,被魔獸吞噬,屍骨無存。”
喬安話音未落,伊南娜就搶着說:
“但是也有一線希望,哪怕隻是微小的可能性,走出部落的年輕人們,在與魔獸的搏鬥中被迫提升自己的力量與智慧,變得更強大,更團結,最終幸存下來,成功在荒原上開辟出一片新的家園?”
“母親大人,您也不能否認,的确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對不對?”
伊南娜難以克制激動的情緒,眼中閃動着狂熱的光彩。
“是的,伊南娜,雖然道路曲折,希望渺茫,前途黯淡,但是我必須承認,世事無絕對。”
喬安唇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意。
“那些勇于逃離聖火庇護與詛咒的年輕人,的确有可能在危機四伏的荒原中打拼出一片新天地,過上因循守舊的父輩們不敢設想的幸福生活。”
“所以說,那個守着火堆的部落,處境不就跟我們的烏狄諾斯一樣嗎?”伊南娜已然領悟養母講述這個寓言故事的用意,“我們應該安于現狀,守着一堆注定會熄滅的聖火苟延殘喘,還是冒險闖進無火的荒野,嘗試尋找新出路?”
喬安輕輕點頭,深有感觸地對女兒說:“伊南娜,我們生活在一個病态的世界裏,從前的病症主要體現在把健康者說成有病并且強迫治療,後來則颠倒過來,明知人們病得很重,卻還編出一套說辭,假裝大家都很健康。”
“如果你尊重某人的自由意志,就要尊重其選擇的生活方式,包括且不僅限于病态、瘋狂、絕望乃至自我毀滅。”
“究竟是選擇守護傳統,充當柴薪,燃燒自己照耀烏狄諾斯,迫使同胞獻祭自由,懷着對你的恐懼和怨恨維持公共秩序,确保眼魔的家園能夠在弱肉強食的幽暗地域暫時維系和平安定?”
“還是索性掀翻現有秩序,不破不立,熄滅那團名爲傳統的聖火,徹底解放烏狄諾斯,把自由還給你的同胞,任由她們按照自己的天性爲所欲爲,哪怕爲此要犧牲整個眼魔社會的團結與安定,最終很可能導緻這座城市秩序崩潰,滑向衰亡?”
“傳火還是滅火,秩序還是自由,兩條路擺在你面前,伊南娜,你要作何選擇?”
最後,喬安鄭重地補充了一句。
“很抱歉,我的女兒,這一次,母親不會再替你拿主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