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年夏天在亞爾夫海姆掀起的這股廢奴風潮,也席卷到了大陸軍設在鍛造谷的司令部,其中最積極的倡導者就是奧黛麗和霍爾頓姐弟倆。
這姐弟倆早就看不慣殖民地的蓄奴制度,對大陸軍内部盛行的種族主義風氣也頗有微詞,趁着這個機會再三向瓦薩将軍進言,懇請總司令閣下爲推進社會進步作出表率,在解放黑奴的問題上,從敵人手中奪回大義名分。
瓦薩将軍身邊的親信副官,多是與錫安姐弟意氣相投的進步青年,受到這些年輕人的感染,将軍閣下的思想也逐漸發生了轉變。
他讓霍爾頓起草了一份招募黑奴參軍的倡議書,以自己的名義呈遞大陸會議,認爲通過這種方式可以緩解輿論壓力,同時還有利于盡快重建大陸軍南方兵團。
瓦薩将軍提交的倡議書,在大陸會議上公開讨論,引起了極大争議。
衆所周知,大陸會議的多數代表本身就是大奴隸主和莊園主,基于自身利益,這群掌權派抱起團來激烈反對任何旨在解放黑奴的舉措。
用這些紳士們的話來說,“縱容黑奴争取自由,就等于鼓勵犯罪”,剝奪了奴隸主們“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财産”。
“财産權”這一關繞不過去,解放黑奴就無從談起。
在會議上,反對派的代表人物帕特裏克·亨利先生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
這位廣受敬仰的大律師,以當初喊出那句著名的戰鬥口号——“不自由,毋甯死”——同樣慷慨激昂的語調宣稱:
“溫斯洛普的公告,爲新大陸人民謀求獨立提供了一個最強有力的理由!”
當喬安在報上看到帕特裏克·亨利先生這一言論的時候,不禁納悶此人所謂的“最強有力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因爲他的奴隸受到“解放公告”的鼓動逃跑了,使他的利益受到了損害,所以他就更有理由支持“獨立革命”了?
那麽潛台詞豈不就是獨立革命勝利以後,那些逃離種植園、在王子港獲得解放的黑奴,還将被帕特裏克·亨利之流奴隸主逮捕回來,重新戴上鐐铐,繼續過當牛做馬、飽受虐待的日子?
這時候就不談“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了嗎?
從亨利先生的種植園中逃跑的黑奴們,不恰恰是正在踐行“不自由、毋甯死”這句戰鬥口号嗎?
亨利先生反對黑奴踐行自己提出的口号,隻能說明他并不把黑奴當人看,口頭上宣稱“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心裏卻認定包括自己在内的某些人比另一些人更自由、更平等。
如果帕特裏克·亨利一黨的理想就是要建立起這麽個“複古”的奴隸制貴族共和國,那麽他們應該自己上前線流血犧牲,而不是從北到南一路逃竄,同時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煽動衆多社會底層出身的同胞替自己賣命。
喬安不得不佩服這幫人的虛僞和無恥,實在想不通帕特裏克·亨利之流哪來的臉皮以“民意領袖”自居,動辄代表“新大陸的人民”。
作爲新大陸土生土長的人士,喬安可不想被這号僞君子代言,簡直惡心!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在這次會議上,亞曆山大·傑斐遜先生沒有發表什麽過激言辭,也沒有明确表态自己是支持抑或反對解放黑奴。
喬安覺得,這件事可以有兩種解讀方式。
首先,僞君子也是分檔次的,傑斐遜先生的檔次就比亨利先生的檔次高得多,哪怕自身利益受到損害,也不會立刻就撕下僞善的面具,火急火燎地跳出來維護自身利益,結果被人看到“光屁股”的醜态。
其次,喬安更願意相信,傑斐遜先生雖然有虛僞的一面,但骨子裏仍然是一個可敬的理想主義者。
一方面出于維護自身利益,他不願立刻投身于廢奴運動當中;一方面出于崇高的理想,他也不情願追随帕特裏克·亨利之流,扛起“私人财産神聖不可侵犯”的虎皮做大旗,爲血腥罪惡的奴隸制辯護,最終隻能選擇搪塞敷衍,低調過關。
喬安不是傑斐遜先生肚子裏的蛔蟲,并不清楚他的真實想法,之所以更願意相信他有苦衷,除了顧念往日的師生情份,不希望看到年少時的偶像徹底垮掉,還有一個更微妙的因素,或許是把自己左右爲難的糾結心态,投射到了傑斐遜先生身上。
即便傑斐遜是僞君子,一個内心飽受良知煎熬,每每在道德與功利之間掙紮徘徊的僞君子,總比内心冷酷而堅定,毫無道德底線,行事不擇手段的僞君子更值得同情。
……
帕特裏克·亨利登高一呼,大陸會議應者雲集,其他人要麽像傑斐遜一樣把腦袋紮進沙堆裏裝鴕鳥,不肯說話,要麽據理力争,無奈勢單力薄,敵不過南方奴隸主集團的彈壓,瓦薩将軍發起的這份倡議書,最終沒能通過。
然而事情還沒完。
獨立陣營内部的反對聲音可以壓制,來自國際友人的批評卻不能無視。
自從溫斯洛普伯爵大張旗鼓的在亞爾夫海姆推進黑奴解放運動,大陸會議的兩個盟友,遠東政府和迦南政府,也受到國内進步人士的嚴厲指責。
“作爲大國政府的領導人,不知潔身自愛,跟新大陸那群蓄奴的蟲豸爲伍,怎麽能搞好政治呢?!”
“斐真人指責我們與反人類的奴隸主狼狽爲奸,談什麽自由平等純屬虛僞,你讓我們如何反駁?”
面對國内洶湧的輿情,遠東當局和迦南當局感到壓力很大,隻得通過外交渠道發出照會,敦促大陸會議盡快出台廢奴舉措,否則不排除中止援助。
在國際友人的威脅下,大陸會議的代表們在萊頓城天天開會,争吵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勉強通過一份措辭模糊的議案。
内容包括戰時參軍的奴隸豁免緝捕,擊殺敵軍者獲得“自由人”身份,大陸會議承諾對其主人做出相應的金錢賠償。
……
·史料:誰的自由?(《自由的流亡者》(美)馬娅·亞桑諾夫)
1775年11月7日,時任弗吉尼亞殖民地總督的鄧莫爾勳爵發布公告,宣布“凡(叛亂者名下的)契約傭仆、黑奴和其他人等,隻要能夠和願意拿起武器加入國王陛下的部隊,将立即獲得自由”。
公告發布後兩周之内,據稱就有200~300名奴隸加入了英軍的戰鬥隊伍。這些黑人士兵參戰時戴着統一的胸章,上面銘刻着“給奴隸以自由”,這是一個讓鼓吹自由的白人愛國者們毛骨悚然的口号。
喬治·華盛頓名下的好幾個奴隸都從弗農山莊逃到了鄧莫爾的艦上。
弗吉尼亞議員帕特裏克·亨利的幾個奴隸也跑了。
這位因著名的戰鬥口号“不自由,毋甯死”而留名千古的愛國者宣稱,“鄧莫爾的公告是北美人應當宣布獨立的原因之一”。
……
英國軍事指揮官們立即如法炮制,對願意參戰的奴隸作出自由的承諾。
英軍在1776年春轟炸北卡羅來納的威爾明頓時,很多奴隸逃跑并加入他們,以至于将軍亨利·克林頓爵士把他們組成了另一個黑人軍團,名爲“黑人拓荒者”。
總共有大約20000個黑人奴隸在革命期間加入了英軍,與加入效忠派軍團的白人數量大緻相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