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将安德森上尉的犧牲,說成因剿匪而以身殉職,并将殺害他的馬匪視同罪犯,試圖在法律的框架内爲複仇賦予正義性和合理性,然而問題在于任何法律都有适用的邊界,某國法律對國境之外的非本國公民是否适用?這恐怕還要打個問号。”
“你少兜圈子,有話直說!”奧黛麗不耐煩的呵斥道。
“好吧,簡單來說,殺害安德森上尉的所謂‘馬匪’,人家是新大陸的原住民,殖民地的法律能用來審判殖民地之外的阿薩族土著嗎?這在法理上存在争議。”霍爾頓解釋道。
“阿薩族馬匪闖進殖民者的定居地,破壞移民們辛辛苦苦開墾的農田,放火燒毀莊稼,殺害前去制止的治安官,這難道不是犯罪?”奧黛麗不服氣地反駁,“我不是律師,更不是什麽法學家,可我看不出這件事裏存在什麽争議!”
“你不懂法理就算了,覺得自己有理就是你的不對了。”涉及理念之争,霍爾頓對姐姐毫不客氣,“你告訴我,安德森上尉是在哪裏遇害的?”
“維穆爾河谷啊!”
“維穆爾河谷,在法理上歸屬殖民者還是沃爾松格部落的阿薩族人,你心裏沒點數嗎?”
奧黛麗頓時呆住。
“前年秋天,約頓海姆的斐真人向米德加德殖民地宣戰,爲了對抗來自北方的侵略者,殖民地議會授權尼克爾斯總督與沃爾松格部落締結了一份協議,按照這份協議,沃爾松格部落将在戰争中與米德加德一方結盟,出兵協助米德加德殖民軍團共同對抗斐真侵略者,與此同時,尼克爾斯總督也做出承諾,戰争結束後将維格利德大平原西部的土地歸還給阿薩族人,這其中就包括維穆爾河谷。”
喬安接着霍爾頓的話茬說:“戰争結束後,殖民地當局沒有立即履行這份協議,軍方和一部分議員甚至公開宣稱協議無效,拒絕兌現承諾,後來卡斯蒂斯爵士出面斡旋,借着我去亞珊聖城領取‘艾伯頓獎’的機會,囑托我向帝國皇太子呈交阿薩族人的請願書。”
“太子殿下很關心這場紛争,其後不久就征得帝國内閣和皇帝陛下的授權,委派約翰·勞爾先生出使米德加德,當衆宣讀了皇帝陛下的敕令,承認尼克爾斯爵士與沃爾松格部落的疆域協議有效。”
“陛下的敕令明确指出,米德加德殖民地的西部邊境以維穆爾河-蜜酒河-獠牙山一線爲界,殖民者不得越界西進,侵犯原住民的家園。”
最後,喬安總結道:“皇帝陛下的敕令,就是帝國法律的依據,維穆爾河谷位于敕令指明的邊境線之外,正如霍爾頓所說,如果嚴格按照法律的規定辦事,安德森上尉壓根就不該出現在那裏。”
奧黛麗啞口無言。
“現實大家都清楚,總督大人的協議也罷,皇帝陛下的敕令也罷,都不過是一紙空文,過往兩年來這些法令形同虛設,根本沒有起到阻止殖民者繼續向西部拓荒的腳步。”
海拉爾歎了口氣,接着說:“特别是從去年冬天以來,越來越多的新移民從舊世界遷徙到米德加德,人口稠密的東部沿海地區已經沒有新移民的落腳之地,西部遼闊的平原沃野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家園,誰也無法阻止他們追逐土地與财富的腳步。”
“随着西進殖民運動如火如荼的展開,維穆爾河谷的原住民難免被擠占生存空間,憤而采取激進的暴力行動也在情理之中。”
“新移民和原住民爲了争奪西部的土地,頻繁發生流血沖突,矛盾日益激化,這都是不争的事實。”
“殖民地的軍隊,有義務維護殖民者的生命安全,不得不介入西部大地上的種族沖突,盡其所能維護治安,結果也遭到阿薩族人的仇視,專門襲擊殖民地官兵的‘馬匪’就是由此組建起來的,爲了發洩憤恨,他們在殺害官兵之後還會割掉受害者的頭皮,作爲戰利品。”
“安德森上尉不是第一個遭此毒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殖民者與原住民的沖突愈演愈烈,如果不加以遏制,遲早會釀成一場大禍。”
海拉爾的悲觀預言,不隻是她一個人的看法,也是這個時代所有有識之士共同的顧慮。
在這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太平盛世裏,四個年輕人已經預見到一場災禍即将來臨,然而就連皇帝陛下的敕令都無法阻止殖民者越界西進,喬安他們即便看出症結所在,也給不出什麽解決方案。
四個年輕人相對無言,心事重重。
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安德森太太的二女兒匆匆走了出來,告訴他們母親已經蘇醒,但是精神狀态令人擔憂。
喬安、海拉爾、奧黛麗和霍爾頓匆匆回到殡儀館,一進門就看到安德森太太激動地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這可憐的老婦人痛失愛子,又親眼目睹兒子死後被割去頭皮的慘狀,受驚加上傷心過度,精神受了刺激,變得瘋瘋癫癫,不停咒罵殺害她兒子的阿薩族兇手。
海拉爾連忙激發“安神戒指”,指尖湧出一圈柔和的魔力光暈,安撫老婦人平靜下來。
好在安德森太太隻是暫時性的精神失常,得到魔法的撫慰,漸漸恢複鎮定,掩面痛哭,令人心碎。
喬安走到安德森太太跟前,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安德森太太擡起淚眼婆娑的憔悴臉龐,突然緊抓住他的手,目光異常灼熱,哽咽着哀求道:“維達博士,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心地最善良的孩子……我已經沒有别人可以依靠了……求求你,幫我找出殺害可憐的鮑勃的兇手,讓那個惡魔接受懲罰!”
面對老婦人哀切的乞求,回想過往三年來她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照,喬安真想點頭答應她的請求。
然而有一種超越情感的力量,迫使他無法理直氣壯地替安德森太太去尋仇,甚至隐約預感到,安德森上尉以身殉職固然值得同情,然而殺害他的阿薩族原住民,也不見得就是安德森太太口中痛斥的“惡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