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不是因爲這個,那就太虛僞了。”
約瑟芬歎了口氣,神情蕭索。
喬安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态。
盡管考夫曼先生的前任妻子,伊蓮娜夫人,并非他親手殺害,但是他主觀上有謀殺妻子的意圖,隻不過陰差陽錯,受他雇傭的沼蜍人尚未來得及動手,伊蓮娜夫人就被她的情夫親手殺害。
考夫曼先生追求約瑟芬的時候,有意向他隐瞞了這段“黑曆史”,後來買兇殺妻的污點被揭穿,約瑟芬因此受到精神沖擊,發掘自己的未婚夫表裏不一,對他失去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話說回來,或許因爲喬安自己也是男人,主要從男性視角出發,審視發生在考夫曼家的這場悲劇,不由對大衛·考夫曼産生一絲同情。
約瑟芬夫人似乎看出他微妙的心态變化,含笑問道:“喬安,誠實的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您當然沒有任何錯誤,我隻是爲考夫曼先生感到惋惜。”
“相比對我,你似乎更同情他?”
“多少會有一點。”
喬安坦率地說出心裏話。
“世間多數男人,處于考夫曼先生的位置,受到他前妻施加在他身上的那種羞辱,恐怕都忍不住動殺心。”
“當然,這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是站不住腳的,理應受到批評與懲罰,但是既然您問我了,我也隻能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盡管我也知道這種想法自私狹隘,可我總不能裝出一副道德君子的面孔,欺騙您……”
喬安臉龐泛紅,拙嘴笨舌地試圖解釋。
他本以爲,自己說這些不中聽的話,難免惹惱伯爵夫人,甚至引來“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之類的譏諷。
然而并沒有。
約瑟芬沒有批評他三觀不正,以交織着自責與委屈的語調,爲自己的決定作出辯護。
“喬安,我也是一個講道理的人,甚至也能接受你爲大衛做出的辯護。”
“這麽說吧,如果當初将要嫁給大衛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某個閨蜜,有一天她忽然哭着跑來找我,向我傾訴未婚夫過往的污點,問我是否應該退婚。”
“我也會像你這樣,有理有據的幫她分析孰是孰非,最後也會得出相同的結論,對她說,你的未婚夫當初企圖謀殺妻子,是因爲對方背叛在先,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那樣的羞辱,一時沖動犯了錯,并非不能原諒。”
“既然他現在已經悔過自新,既然他是一心一意對你好,你就别糾結那些陳年往事了,嫁給這樣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男人,再算上金錢與社會地位方面的收益,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我覺得大衛已經很不錯了,你就别胡思亂想了,趕緊嫁了吧!”
“喬安,你覺得怎樣?”
“通情達理,很有說服力,然而同樣的事放在您自己身上,爲何卻做出相反的決定呢?”喬安無法理解。
“因爲道理這東西,說給别人聽很容易,卻很難用來說服我們自己。”
約瑟芬搖頭苦笑。
“其實道理我全懂,然而終究無法說服自己擺脫一個心結——既然大衛有過因爲嫉妒而殺妻的前科,将來我們結婚以後,誰能擔保他不會對我做出同樣的事。”
“考夫曼先生曾向您許諾,不幹涉您在婚後的社交活動,難道這還不夠寬容大度?”喬安忍不住要說句公道話。
“問題是,一個有過殺妻前科的男人做出這樣的承諾,你覺得我應該相信他嗎?”約瑟芬夫人正色反問。
喬安無言以對。
感情的破裂,總是始于信任危機。
戀人之間一旦失去互信,情感就會産生裂痕,而這種基于感性的裂痕,很難以理性來彌合。
關系到了這一步,誰有理誰沒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沒有愛了。
冷冰冰的道理講得再多,也無法重新點燃那團已經熄滅的愛情之火,終究還是不情願委曲求全。
約瑟芬歎了口氣,接着說:“我決意退婚,不隻是對大衛失望,更是對婚姻這種契約關系失望,或許這種壓抑人性的契約,壓根就不該存在。”
“如果大衛的前任妻子,伊蓮娜夫人,在她發現并不愛丈夫之初,就可以通過一種平和的方式與他離婚,而非勉強湊合着在一起生活,長年累月的争吵,不斷積累矛盾,結果給了騙子可趁之機,誘使她出軌……之後的一切悲劇,也許都不會發生。”
“然而在我們現行的婚姻制度下,特别是考慮到社會輿論的壓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考夫曼一家的悲劇,還将在這人世間不斷重演。”
喬安對她這番高談闊論,很是不以爲然,忍不住低聲反駁。
“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婚姻制度,已經在我們的社會中存在數千年了,并且還将延續下去……”
“然而總有一天它會消亡!”約瑟芬斷然道。神情嚴峻的像是一位正在宣布判決的大法官。
喬安不由心頭一凜。
伯爵夫人決絕的神态,使他想起古代神廟中那些據說能夠預言未來的盲眼女巫,卻不知她此刻做出的預言,對于未來的人們,究竟是一個祝福抑或詛咒。
“如果沒了婚姻契約,将來的人們可怎麽生活呢?大家都不生養小孩了嗎?那人類不就滅絕了!”
喬安試圖反駁伯爵夫人對于婚姻的悲觀論調,結果卻引來一陣大笑。
“我的傻孩子,不結婚一樣可以生養小孩啊!”
“将來有一天,當人類社會取消法律和道德層面的‘夫妻關系’,人們就好比掙脫一道枷鎖,純粹爲愛結合,不愛了,就分手,這有什麽不好?”
喬安搖搖頭,隐約覺得她這話很沒道理,但是又無法從邏輯上找出明顯的漏洞。
最起碼,他不得不承認,婚姻并非吃飯睡覺那樣的必要天性,人不吃飯睡覺就會死,但是不結婚,又能怎樣呢?
婚姻契約,隻不過是人類在特定曆史階段對人類自身的立法,其存在根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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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