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無言以對，心頭禁不住泛起一陣酸楚。
他當然知道丹尼爾上尉的遭遇，然而又怎麽忍心向可憐的瑪莎小姐訴說殘酷的真相，怎麽忍心告訴她丹尼爾上尉已經英勇犧牲？
就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老管家菲利普帶着一位身着軍裝的高大男子來到客廳門外。
“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天呐！喬治，你總算來了！”瑪莎驚喜地望向對面那位剛剛走進餐廳的青年軍官，快步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關切溢于言表：“最近還好嗎？”
“謝謝你的關心，瑪莎，我很好。”
“快坐下，我有很多事要問你，對了，我這裏還有一位年輕的朋友要介紹給你認識，來自德林鎮的喬安·維達先生，萊頓學院的高材生，羅伯特·羅爾斯大師的弟子。”
瑪莎小姐轉向喬安，熱情地爲他介紹那位新到的客人。
“這是我的鄰居和好友喬治·瓦薩，一位年輕有爲的少校軍官，你們應該在德林鎮見過面吧？”
“是的，瑪莎，我和喬安早就認識了，他是我見過的最勇敢也是最聰明的男孩，老實說，我對羅爾斯大師收喬安爲弟子這件事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他怎麽會在你這裏，是不是瑞貝卡邀請他來做客？”
喬治·瓦薩環顧餐廳，面露困惑。
“萊頓學院的‘天才少女’和‘天才男孩’，理應成爲朋友，可是瑞貝卡又在哪兒呢？”
“喬治，這回你可猜錯了！”
瑪莎小姐咯咯發笑。
“維達先生大概還不認得我妹妹，他是應征前來幫我解決花園中的害蟲……這些事等一下再說，喬治，我有一件很嚴肅的事要問你！”
瑪莎小姐臉上的笑容爲焦慮取代，憂心忡忡地望着瓦薩少校。
“看在吾主帝茉絲的份上，你必須誠實地告訴我，丹尼爾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要不然，他怎麽一直不回我的信？”
“當然沒有這回事！瑪莎，我對女神發誓，丹尼爾直到最後，依舊深愛着你……”
面對瑪莎惶惑不安的眼神，瓦薩少校冷峻的面龐因深藏内心的巨大痛苦微微抽搐，終于還是硬着頭皮道出真相。
“對不起，瑪莎，我沒能兌現當初對你許下的承諾，沒能照顧好可憐的丹尼爾，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永遠不能再給您回信了。”
瑪莎小姐像是被雷劈中，呆呆站在那裏，臉上瞬間失去血色，嘴唇劇烈抖動，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會給滿心盼望未婚夫回信的可憐女人造成了多麽沉重的打擊？
喬安無法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瑪莎小姐此刻心中是何等的悲痛，甚至不忍直視她那令人心碎的神态，便默默背轉身去，盼望時間過的快一些，熬過這痛苦的時刻。
身後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緊接着是喬治·瓦薩急切的呼喚。
喬安不用回頭也猜得到，瑪莎小姐經受不住噩耗的打擊昏了過去，瓦薩少校正在試圖把她喚醒。
過了許久，瑪莎小姐從瓦薩少校的臂彎中蘇醒過來。
在巨大悲痛打擊下，她展現出令人驚歎的堅強意志，支撐着站起身來，強忍着哽咽說：
“喬治，維達先生，請原諒我無法與你們共進午餐，先失陪一下，待會兒見。”
勉強說完最後一個字，她蓦地轉身沖向餐廳門外，壓抑的哭泣聲在走廊中回蕩，漸漸遠去。
喬安轉身望向門外，已經看不到瑪莎小姐的背影。
他回頭望向喬治·瓦薩，發現少校先生緊握拳頭面壁而立，肩膀微微顫抖，眼中有淚光閃動，顯然也在勉力克制内心的悲痛。
喬安當然知道，丹尼爾上尉不僅是瓦薩少校的下屬，也是他的好友。
喬安還記得，丹尼爾上尉臨終前，曾囑托瓦薩少校替他照顧未婚妻。
直到此刻，他才醒悟當時丹尼爾上尉所指的未婚妻，就是瑪莎·卡斯蒂斯小姐。
喬安曾親眼目睹丹尼爾上尉的犧牲，如今又陰差陽錯的目睹了瓦薩少校登門告知瑪莎小姐這一噩耗，除了爲英年早逝的丹尼爾上尉感到深深的惋惜，對痛失戀人的瑪莎小姐感到深深的同情，同時也深切感受到命運的無常。
瓦薩少校長舒一口氣，似乎要擺脫餐廳中壓抑沉痛的氣氛，轉身向喬安勉強笑了笑，溫和地問他入學這些天過的怎麽樣。
“導師對我很好，同學也相處的不錯，唯一讓我感到頭疼的，就是處處需要花錢，哪怕借閱圖書，也要付費。”
“爲了積攢學費，我不得不利用課餘時間打零工，比如這次來到白屋莊園，就是因爲接下瑪莎小姐發布的懸賞告示，前來消滅一群在花園中築巢的掘地蟲。”
喬安如實回答過後，也學着社交場上的慣例，關心一下瓦薩少校的近況。
“聽瑪莎小姐說，您最近在休假？
“準确的說是被迫休假。”
瓦薩少校面露苦笑。
“我不向上級請示，就擅自率隊前往德林鎮作戰，還犧牲了包括丹尼爾在内的數十名騎士，因此遭到萊頓港駐防司令查爾斯·蓋茨将軍嚴厲斥責，還受到停職處分，現在是在家反省，也不知何時才能重返軍營。”
聽瓦薩少校道出苦衷，喬安先是爲他的遭遇感到震驚，随即又想到瓦薩少校之所以挨處分完全是爲了營救德林鎮，自己身爲德林鎮居民，着實欠他一份救命的恩情。
“瓦薩先生，我很抱歉……”
“不，喬安，這不關你的事。”
喬治·瓦薩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神色平靜。
“其實早在我和格林、丹尼爾共同做出援救德林鎮的決議那一刻起，就料到會有今天的處分，身爲一名聖武士，爲了履行吾主授予的神聖使命，我甘願承受将軍閣下的斥責，這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與你或者其它德林鎮居民無關，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麽。”
盡管瓦薩少校說得輕描淡寫，喬安心裏依舊很不是滋味。
爲了援救德林鎮，丹尼爾上尉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使瑪莎小姐陷入巨大的悲痛。
原本年輕有爲、前途光明的瓦薩少校，也受到上司嚴厲斥責，被迫暫時離開軍隊退隐田園，不知要蹉跎多少大好年華才能重新獲得任用，前途蒙上一層陰影。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虔誠正直的瓦薩少校或許并不後悔，喬安卻替他感到委屈，并且在更深的層面感受到這世間處處暗藏枷鎖。
一個人想在社會上立足，不得不時時處處看别人的臉色，委屈自己遵守規矩，倘若不肯扭曲自己的本心，堅持去做自己認爲正确的事，難免要落到瓦薩少校這般田地。
喬安歎了口氣，忽然無比懷念校園，懷念自己那個狹小而甯靜的閣樓。
至少在校園裏還有一方淨土，他可以不用理會那些紛繁複雜的人情世故和利益關系，隻要專注于自己深愛的學業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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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