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名字。
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沒有名字。
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死掉了,我沒見過我的爸爸,我也沒有見過我的媽媽,我是一個被留在産房裏的死嬰。
我的家就是一個不透明的黑盒子。
這盒子。
有時候會很冷。
有時候會很熱。
我每天都在經曆着冰與火的錘煉。
當有人想要看我一眼的時候,我就會被大火吞噬,那恐怖的火焰,那令人心搐的炙熱溫度,會将我皮膚上的冰霜在極短的時間内融化。
然後。
我會被端出去。
讓一些哭哭啼啼的不認識的人看一眼。
那眼神中滿滿都是不舍。
滿滿都是憐惜。
滿滿都是……陌生。
我從他們的哭聲中聽出了血濃于水的親情,可我隻想說,血濃于水是你們的濃,跟我真的沒有關系。
你們爲什麽要哭呢?
你們的孩子其實沒有死掉啊。
我都看到了,那些孩子都被偷偷抱走了,然後被遞給了一些不相幹的人,沒有人發現問題。
竟然真的沒有人發現過。
他們死掉的孩子其實沒有死掉啊。
死。
哪有那麽簡單。
好愚蠢。
天真的愚蠢。
愚蠢的天真。
大火吞噬我之後。
很快。
我就會經曆寒冰,那股子瘆人的寒冷會在極短的時間内将我的身軀凍結,冰霜會覆蓋我的身體,我會成爲一個不能動的冰塊。
冷。
好冷。
爲什麽這些人要這樣對待我呢?
我想逃。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這盒子是我的家。
這些冰和火是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鮮花,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天空和大海,我更不知道,家根本就不是盒子,應該是人啊。
那些來來往往注視我的冰冷眼神,就像是看客,她們嘴裏交談的内容,就像是嘲諷和戲弄,他們将我當作是玩物。
可以随時使用。
随時騙人。
随時冰封且随時解凍的玩物。
沒有外人的時候。
我開始學習,學習一些陌生的詞彙,我學會的第一次叫‘買嬰’。
顧名思義,就是花錢買賣嬰兒,一些無法生育的家庭,有錢但不想領養孩子,害怕跟自己不親近,就想直接買那種剛出生的嬰兒,可以從小養到大。
她們稱呼這叫産業鏈。
從買家到賣家。
我在的地方是中間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生産。
這裏生産一種叫做‘嬰兒’的産品。
我被迫參與到其中。
我眼睜睜看着一些孕媽媽,聲嘶力竭的将寶寶生下來,然後在昏迷的過程中,她們的寶寶被邪惡的手送走,最後告知那些孕媽媽,嬰兒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保住,請節哀。
是應該哀。
但不要說請。
配嗎?
那些被套路的孕媽媽,個人信息很早之前就被嚴格篩查過,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沒什麽文化,迷信又無知。或者,就是一些年輕的外地少女,沒有步入社會的大學生,在南川無權無勢,更沒什麽親戚朋友,出了事情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小嬰兒不慎死亡。
按照她們的說法,與母親不見,就不會纏上因果,最後都會讓醫院去處理。
很多人都不會見。
但很多人都會想見。
那時候。
我就要出現了。
我會扮演那個屍體的角色。
我是死嬰,我更是金錢,是那些貪婪的惡人的金錢,用喪盡天良的方法獲取不義之财的工具。
今天。
我的家。
溫度又開始升高了。
我知道,我馬上又要開始工作,我那晶瑩剔透的身體,皮膚開始變得舒展,我看上去跟正常的死嬰沒有太多區别,我很特殊,所以我很特殊……沒人發覺,我的特殊已經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特殊了。
好想出去看看啊。
我生活的黑盒子,怎麽那麽像某些人口中的地獄。
隻有冷和熱。
沒有光和暖。
不對。
我好像連地獄都沒有資格去。
太痛了。
好痛啊。
爲什麽。
爲什麽。
這到底是爲什麽呢?
我有做錯事情嗎?
難道我出生就是個錯誤?
“孩子,我的孩子,都是媽媽的錯。”
“柱子,你快看看咱們的孩子啊。”
“嗚嗚嗚,嗚嗚嗚……”
又一個白癡。
能不能睜大眼睛看看。
我們長得很像嗎?
咦?
好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傻瓜。
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目光,那個胖子看我的眼神好不一樣啊,有些兇,又有些奇怪,好有趣。
“來啊,來啊,胖哥哥,你敢打開這扇門聽我講故事嗎?”
“來啊來啊來啊來啊!”
“……”
“……”
鏡花水月。
往生地獄。
一層一層一層一層的漣漪。
滿身濕透的陳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聽完這些呢喃的。
呼!
呼!
呼!
大口大口的喘息。
陳皮從未有過這種觸目驚心,僅僅聽一段呢喃,就能聽到虛脫,不是身體上的虛脫,是心靈上,是精神上,是價值觀上的虛脫。
陳皮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惡人的,人性是有卑劣面的,醜陋和邪念處處都有。
但無論如何。
他都沒有想過,惡,能惡得如此痛徹心扉。
惡。
能惡得如此喪心病狂。
十惡不赦的罪犯都不敢這麽惡啊。
這不是殺人。
這是一次又一次的殺人,來來回回的殺人,對象還是一個孩子。
那一條陰森幽怨寒冷的門縫。
陳皮握住了。
但他連推開的勇氣都沒有。
他知道裏面住着一個很快就要大兇的冤魂。
怎麽可能不大兇。
若換成自己。
分分鍾大兇,兇成黑獄惡鬼都在所不惜,欺負人不是這麽欺負的。
一步一步的後退。
陳皮足足退後了一百米。
最後癱坐到地上,汗水打濕衣衫,陳皮知道,自己隻要推開那扇門,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滅掉裏面的鬼嬰。
那孩子隻學了不算太多的知識。
那孩子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因爲。
那孩子什麽都沒見過。
滅他。
沒有難度。
難。
難的是内心啊。
陳皮自己都覺得,若是就這般不聞不問的滅掉鬼嬰,簡單是簡單,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可結果呢?
這種做法對嗎?
他跟那些惡人,又有幾分區别?
那孩子并沒有做錯……即便他今晚就大兇,襲擊了醫院裏的所有人,又有什麽過錯呢?那孩子從出生就沒有見過陽光,生于邪惡,怎能奢求光明。
距離惡魔太近。
距離上帝太遠。
難道站在懸崖邊上冷笑,墜入深淵的人就不會是自己了嗎。
……
……
“胖爺。”
“胖爺。”
“你怎麽了?”
“臉色好差啊!”
沙雕三兄弟追逐楊昌平,去而複返,卻發現陳皮出了問題。
陳皮倉促回神,看着沙雕三兄弟,聲音沙啞的說:“我們容易心軟容易原諒,但這種心軟和原諒,絕對不應該是某些人得寸進尺的資本,對嗎?”
沙雕三兄弟還以爲陳皮是在說楊昌平,異口同聲的說:“狗日的楊昌平,絕對不能對他心軟,也絕對不能輕易原諒,如果不是這小子溜得快如狗,剛才就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陰寒之氣的泥潭。
陳皮陷進去是不可能輕易出來的。
眼睛裏滿是血絲。
他指了指周姝彤:“你們先去照顧一下學妹,畢竟剛剛打掉孩子,傷了元氣,狗日的楊昌平不管,咱們不能不管。”
都是一個學校的。
周姝彤又是那種我見猶憐的小美女,沙雕三兄弟自然不會拒絕。
很快就走過去,彎下腰說了幾句話,本來周姝彤還不怎麽相信,張宇隻好拿出學生證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并且信誓旦旦的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壞人。
三個人推着輪椅,經過陳皮的時候,陸航問了一句:“胖爺,你怎麽不走?還有事?”
陳皮擺擺手:“你們先走,我再找點東西,幹那狗日的楊昌平,還是需要留點證據的,以後肯定有用。”
沙雕三兄弟豎起大拇指。
還是胖爺靠譜。
心思細膩啊。
點個贊。
叉個腰。
比個小心心。
很快。
整個病房的樓道裏就隻剩下陳皮一個人了。
空空蕩蕩,陰氣沉沉。
陳皮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足勇氣,開始朝那扇門靠近,那鼓起來的勇氣,不是用來面對恐懼的,是用來面對羞恥。
咯。
咯咯。
咯咯咯。
一陣小奶音般的空靈笑聲開始回蕩在病房走廊裏。
笑聲來回蕩漾,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拉扯着陳皮靠近那扇門,讓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一步。
兩步。
三步。
終于。
陳皮的手再一次放到那扇門的把手上面。
濃稠不化的寒氣瘋狂的從門縫裏擠出來,一股接着一股,陳皮感覺自己的手指都要凍僵了。
“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哥哥,你真的能聽到我說話呀!”
“哥哥,我終于等到一個不一樣的人了!”
“哥哥,我好開心啊,你快進來,你快進來呀。”
小奶音清清脆脆。
很幹淨。
很好聽。
一雙稚嫩的小手搭在陳皮的肩膀上,輕輕的搖,輕輕的搖,就像是撒嬌。
“哥哥,你怎麽不進來呢?難道是覺得寶寶不可愛嗎?”
“哥哥,我前天聽到護士姐姐說過一句話:那些披星戴月的人,在來到我身邊的路上,就已經被壓死了。”
“哥哥是那個披星戴月的人嗎?”
“哥哥。”
“哥哥。”
“哥哥……”
一句一句的呢喃,喊得陳皮心都碎了,他什麽都知道,他就是慫,可慫有什麽用啊,隻要還活着,明天總會來,該做的事情總要做。
人死鳥朝天。
不死萬萬年。
幹就是了。
大不了給孩子磕個響頭。
陳皮一咬牙,一跺腳,咯吱一聲就拉開了那扇緊閉着的大門。
撲鼻而來的是濃濃的血腥味。
生孩子的産房。
有血。
太正常了。
這血腥就像是頭發絲一樣,絲絲縷縷的纏繞在空中,然後絲絲縷縷的吹拂到陳皮的面前,撫過他的臉頰。
癢癢的。
麻麻的。
不是酸爽酥麻……是心頭發癢,頭皮發麻!
一道門,兩道門,跟着血腥頭發,陳皮拉開了第三道暗門,一副小巧的黑色盒子,出現了他的眼前。
那盒子就像是一口棺材。
盒子面上繪滿了複雜的咒文。
陳皮敢确信,應該就是這些咒文在阻止鬼嬰沖出這間房,隻不過,那咒文已經被長期以往搬運它的人,那些人手中的血漬慢慢浸染了。
咒文已經殘破不全。
咒力已經逐漸衰弱。
弱到一陣風似乎都能将那咒上的文字吹散。
看到陳皮進來。
那盒子裏很快就傳出開心的笑聲,咯咯咯的笑個不停,仿佛是在說:“哥哥真好,哥哥竟然真的願意進來陪寶寶講故事,哥哥真是個好哥哥。”
聽着這笑聲。
想着那些惡心的人和事。
陳皮忽然就有些想tui:“什麽故事配酒,什麽森林有鹿,都特麽是騙人的。天天說着違心的話,做着違心的事,用着違心的表情,這就是人,好惡心,好想吐……好想說一句,抱歉,對不起!”
但是。
陳皮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我可以送你走。”這是陳皮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走?去哪裏啊?難道哥哥要帶寶寶走出這間無聊的房子嗎?”鬼嬰用天真的小奶音興奮的問道。
“嗯,走出這間房。”陳皮低沉的回答。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鬼嬰發出一聲驚呼。
“外面的……世界?”陳皮愣了愣。
他的意思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想送鬼嬰去陰曹地府,去黃泉地獄,去往生投胎。
去喝一碗孟婆湯。
去走一條奈何橋。
去往生石前拍一張照。
可這話。
難以啓齒啊。
“好啊,好啊,我願意跟着哥哥一起走。”
話音剛落。
躺在盒子裏的鬼嬰,嬌嫩的小手,輕輕一點那黑色的盒子:“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油鍋裏丢進了冰水。
整個盒子瞬間就燃燒起來。
屋子裏的溫度也跟着升高,一直升高,一直升高。
大概幾個呼吸的時間,冰冷的屋子,就成了桑拿房,還是那種五顆星熱度的爆炸桑拿房。
咒文在火焰中。
消失了。
……
說實話。
陳皮真有點懵逼。
他沒想着帶鬼嬰去看世界啊,他隻是想:“那個……”
“哥哥,你可以喊我寶寶,是不是太熱了,沒關系,你再忍一忍,等我們出去就好了。”鬼嬰興奮的說道。
“那個……寶寶,你聽我說,我的是意思不是去外面,是去另外一個世界。”陳皮舉起手指了指地下。
然後。
又甩了甩手,指了指天堂。
最後,歎一口氣,尼妹的,還是不擅長騙人啊,陳皮恨恨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寶寶,哥哥不想騙你,哥哥的意思就是你不應該生活在這裏,你應去往生投胎,你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我知道你很苦,可這就是生活,誰都改變不了。當我們改變不了環境的時候,我們就需要去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嗎?”
啪。
一隻小嫩手從黑盒子裏爬出來,剛好落在盒子的邊緣。
啪。
一雙通紅的眼睛又從黑盒子裏露出來。
啪。
緊接着。
是一張呲起來的牙,和一張留着血的嘴。
“哥哥。”
“寶寶可以改變環境啊。”
陳皮一愣。
鬼嬰擡擡手,房間裏的溫度瞬間降低。
鬼嬰擡擡手,房間裏的溫度瞬間升高。
“哥哥,寶寶剛才騙你呢,寶寶其實很厲害。”
咕咚。
陳皮咽了一口唾沫。
他緊張了。
這隻鬼嬰早已兇化。
陳皮發誓,他肯定沒有看錯,這隻鬼嬰一定是發生了某種變異。
“寶寶,你聽哥哥的話,放平心态,千萬不要緊張,其實在這裏生活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往生投胎是最好的選擇。”陳皮苦口婆心的勸道。
往生?
投胎?
那鬼嬰咯咯一笑:“哥哥的意思是,讓寶寶……再死一次?”
“好難受的。”
“死,真的好難受。”
“寶寶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事情就是死。”
“寶寶不想再經曆了。”
“寶寶想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
“去……外面的世界。”
“既然哥哥不願意帶着寶寶去,那寶寶就自己去看喽。”
聽到此處。
陳皮臉色大變。
伸出手就想攔住鬼嬰。
可手裏啥都沒有……自尋短劍早已經丢失,複制早茶的鐮刀,成功之後卻提示需要開鋒,就像自尋短劍當年一樣。
古怪的是。
系統卻沒有給陳皮鐮刀開鋒的任務。
所以。
陳皮現在是兩手空空。
實打實的貼臉技能對轟,除了【七傷拳】就隻有【千蛛完毒手】,【辟邪劍法】他是萬萬都不會去修煉的。
簡介他都不會看。
那就是個坑。
看完鐵定會朝女裝的路上,一去不複返。
罪過罪過。
轟!
一陣巨響。
孕産房的三道門瞬間被炸開了。
一串瘋狂的火蛇就如脫缰的野馬一般,肆意流竄,刹那之間就燒光了手術室裏的一切。
然後開始吞噬病房。
吞噬那些黑眼圈極重的護士和醫生。
誰都逃不掉。
誰都别想開口解釋。
寶寶要出去。
寶寶生氣了。
寶寶要燒死你們。
天天用冷氣冰凍寶寶,然後用火焰燒寶寶,來來來,你們也試試,會不會很舒服呢?
陳皮在第一聲爆炸的時候,人就如炮彈一般飛了出去。
直接撞碎了一堵牆,從住院部的三樓,生生砸了下來。
轟的一聲。
就砸在水泥地上。
這時候。
沙雕三兄弟恰好推着周姝彤走出來。
耳畔炸響。
陳皮落地。
幾個人全都吓了一跳:“哎呦卧槽,胖爺,表演雜技呢,恐龍特急克塞号,人間大炮一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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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