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南川婦愛産院。
陳皮和沙雕三兄弟神情各有不同的走進住院大樓,然後跟着楊昌平和周姝彤來到婦産四科。
楊昌平和周姝彤明顯已經跟這裏預約好了,有專門的醫生正在等着他倆,夜間的病房安安靜靜,并沒有太多嬰兒的啼哭聲,安靜的有些吓人。
大約過了五分鍾。
楊昌平扶着周姝彤從醫辦室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沓單據,應該是化驗用的。
僞裝成家屬的四個人,隻好繼續悄悄跟着兩人,七拐八拐來到功能科,這裏候診的病患明顯是其他地方的數倍,整整五六排椅子,坐滿了人。
有患者。
也有家屬。
陳皮他們四個選了最靠後的一排,剛好還有四個位置。
“我聽說這産院應該是所有醫院裏,最喜慶最舒适心情最好的專科醫院,因爲來這裏的人都是喜事,生小孩嘛,怎樣都是高興的,可這家醫院的氣氛怎麽如此壓抑啊。”沙雕三兄弟剛坐下就開始嘀嘀咕咕的小聲議論起來。
“誰知道呢,不過我剛才看那牆上的宣傳牌,這家醫院還是蠻有曆史底蘊的,建院已經三十年,每年單單接生的嬰兒就有幾萬例,在全市都是很知名的民營醫院。”
“關鍵是,收費低,價格便宜,好像還能給你走最高的報銷比例。”劉強賊眉鼠眼的指了指不遠處,“我剛才偷聽到的,那邊一家人就是覺得這裏性價比高才來的,我估計,咱們的學生會副主席,狗日的楊昌平,不去正規的大醫院,選這種犄角旮旯的民營醫院,就是摳門。”
“今天一定要幹丫一頓,誰攔着都不好使啊。”
沙雕三兄弟閑聊的時候,旁邊兩個年輕人也在閑聊,邊聊邊拿着手機比劃,反正這個檢查需要排隊的時間很長,算是消磨時間了。
陳皮本來沒想着偷聽。
可左邊這兩位閑聊的内容真的有些兇。
“柱子,咱老祖宗都說了,入土爲安,入土爲安,都說這人死以後要埋在土裏才算圓滿。可是你知道嗎,咱們村林阿妞家,竟然把死掉的嬰兒埋葬到了樹幹裏。”矮胖矮胖的小青年,拿着手機,屏幕上是一段一段的圖片和視頻。
“這好像不是咱們村吧?”面相憨憨的柱子,面露疑惑。
“當然不是,老村長怎麽可能讓她家做這種瘆人的事兒,聽說是去南亞那邊做的,那地方特流行這種事情。”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片茂密的大森林。
一顆一顆的參天大樹。
每一顆大樹都會被掏出幾個樹洞,樹洞上遍布着奇奇怪怪的方形格子,就像是小型的葬坑,洞口用一些特殊的木條封住。
咯吱。
咯吱。
咯吱。
手機視頻裏傳出一陣腳丫子踩在樹枝上的聲音,柱子忍不住問道:“這是林阿妞?”
矮胖青年噓了一下:“小聲點,肯定是啊,這是她讓我媳婦兒看的,當時她手裏就抱着她家死去的嬰兒。”
“不可能!”
矮胖青年話都沒說完,柱子就大喊一聲。
“幹嘛,你瘋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柱子強行壓低聲音,但可能這鐵憨憨打小就不會低聲說話,所以陳皮聽的清清楚楚,“我告訴你啊,那林阿妞家死掉的嬰兒根本就沒出這家醫院,她去哪兒抱的小孩?這視頻是騙人的吧!”
“真的?”矮胖青年皺着眉頭問道。
“千真萬确,我媳婦兒第一次産檢的時候,她家剛好生孩子,那天我就在醫院裏。”柱子言辭确鑿的說道。
“敗家娘們兒敢騙老子。”矮胖青年剛要發火,打電話臭罵自己家婆娘一頓,手機微信裏忽然又傳過來一條視頻。
還有一段文字。
“老公,吓死人了,你快看啊,這林阿妞給她家孩子在南亞樹葬的那顆大樹,昨天突然着火了。”
視頻裏。
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
濕氣沉重。
似乎還下着暴雨。
但其中一顆樹上,卻詭異的冒着火光,起火點就是最中間的那塊樹葬陵墓。
矮胖青年皺着眉問:“媳婦兒,你這視頻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怎麽聽說那林阿妞根本就沒有把孩子的屍體取回家啊。”
“老公,我也不知道,阿妞沒跟我說,但南亞負責幫她樹葬的人卻給她回複說。她對大自然不敬,并沒有按照人家那裏的風俗規矩去進行樹葬,押金不會給她退了,還說她會遭大報應,聽着特瘆人,阿妞都崩潰了。”
矮胖青年恨恨的說:“活該,誰讓她肚皮不争氣呢,生個孩子都能那孩子生死。别人家怎麽沒事,就她的肚子憋悶,把孩子憋死了。”
大概就是矮胖青年和他媳婦兒争吵的時候。
遠處一個黑眼圈極重的老護士走了出來,沙啞的喊道:“林鐵柱,林鐵柱過來推你媳婦兒。”
鐵憨憨一激靈。
五大三粗的漢子,手忙腳亂的起身,趕緊跑進功能科裏面,不一會兒就攙扶着一個大腹便便的農村婦女走了出來。
邊走邊招呼了一聲矮胖青年:“走走走,快回病房,我媳婦兒好像是快生了。”
這兩個人剛走。
陳皮旁邊的位置上就又坐下來兩個人。
幹幹瘦瘦。
每個人手裏都挎着一個黑色的皮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很快就輪到楊昌平和周姝彤。
周姝彤眼圈好像有些紅。
但是在楊昌平的安慰和催促下,她還是跟着那個眼圈黑乎乎的老護士走進了黑漆漆的功能科。
時間已經快到十二點。
滴答滴答。
手腕上的機械表緩慢而堅定的旋轉。
“喂,小同志,想要孩子嗎?”
就在陳皮無聊到爆,準備自行探查醫院的時候,身旁幹幹瘦瘦的中年男人忽然戳了戳他的胳膊,說了一句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的話。
陳皮在步行街閑逛的時候,也被這麽戳過,但大多數的台詞都是:“喂,哥們,想要手機嗎?正宗的行貨,保質保量,價格便宜。”
哪有問要不要孩子的。
鬧呢。
“你說什麽?”陳皮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小同志,想要孩子嗎?剛出生的那種,養大了就跟親生的沒什麽區别。”這幹幹瘦瘦的男人,眯着賊兮兮的眼珠子,不斷的瞟着四周。
我草尼妹妹。
偷孩子的?
陳皮心頭一陣惱火。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小偷。
他這輩子最鄙視的就是欺負小孩。
這人。
兩樣都占了。
還有……狗日的,你特麽哪隻眼睛瞧出來胖爺像缺孩子的?難道胖爺想要了,不能自己生嗎?
王八蛋。
這是在變相詛咒胖爺不孕不育啊?
“怎麽說?”強壓怒火,陳皮眯起銀魂版的死魚眼又問道。
“男孩兩萬,女孩一萬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附贈體檢單,保證是健康的小孩,一點毛病沒有。”幹幹瘦瘦的男人,語速極快的說完。
太嚣張了。
太尼瑪嚣張了。
産院裏公然挑釁,就這麽肆無忌憚的做生意,難道談妥了,你倆就敢當晚去偷,偷出來直接賣掉?
當人家醫院的保安是吃幹飯的嗎。
陳皮左右瞅了瞅,很遠的位置上,兩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穿着皺皺巴巴的保安服,靠在椅子上正在打盹兒。
emmmm……好吧,安保措施太陳舊,估計完全不管用,連震懾作用都沒有。
這生活啊,對誰都是公平的,厄運系統送陳皮一個任務,同時還買一送一,免費給一沙包。
瞌睡的時候送枕頭。
不用都不行。
陳皮湊近那幹幹瘦瘦的男人,臉上的表情頗有些玩味:“喂,湊近點。”
幹幹瘦瘦的男人一愣,然後明顯面露喜色,這麽快就開張啦?
趕忙湊近。
這種事情确實不能太聲張,雖然在這裏有恃無恐。
眼看着兩個人幾乎快要挨到一起的時候。
陳皮的大腦門忽然後撤了一點點。
然後。
嘭!
直接一個‘全軍突擊’,鐵疙瘩般的沉重頭錘,生生砸在幹瘦男人的腦門上。
僅這一錘。
直接就把那人從靠椅上給錘飛了。
若不是擔心自己現在戰力值飙升到1400+的恐怖力量,換做出拳頭,萬一收不住力氣,一拳砸死了人,那就不美麗了。
多少都是個官司。
雖然詭秘調查局的探員有特權,可沒試過,誰都不知道管不管用。
冷靜。
冷靜。
克制。
克制。
沖動是魔鬼。
快樂都是别人的,我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沒做。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
就連閑聊中的沙雕三兄弟都沒發覺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人就飛出去了。
陳皮從座椅上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到那人身邊蹲下,對方的同伴這時候也反應過來。
但剛想湊近,直接就被陳皮的一根手指給點住。
食指比着對方,陳皮沒說話,但眼睛裏目露兇光,殺氣騰騰。
‘拐賣孩童二号’直接就咽了一口唾沫,心裏狂吼:“卧槽,卧槽,這是個狠人啊,這是個殺過人的人,惹不起惹不起,不敢動不敢動。”
冷哼一聲。
陳皮蹲下胖嘟嘟的身子,拍了拍癱在地上的幹瘦男人:“如果你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對,請一定要告訴我,反正……胖爺也不會改的,你不要憋出内傷。”
幹瘦男人:“咳咳咳。”
陳皮繼續拍打對方的臉頰:“我們剛才隻是玩了玩過家家,碰了碰頭,一切都是地球引力惹的禍,對嗎?”
啪啪啪。
拍打的力度切換成耳光。
“如果你覺得你可以報複我,大可以來試試,我是南川藝術學院的學生,我叫陳英俊,歡迎來學校裏找我,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大學生的熱情。”
“胖爺。”
“胖爺。”
拍打了足足一分鍾。
拍得沙雕三兄弟都看不下去,趕緊湊過來勸:“胖爺,夠了夠了,不能太過,多大仇怨,這人誰啊?”
陳皮扭過頭,用鼻子哼了一聲:“小偷。”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專門偷孩子的。”
陸航:“……?”
劉強:“……?”
張宇:“……?”
“tui!”
“我呸!”
“抽死他!”
真是服了這種做髒生意的傻逼,眼睛是瞎了嗎?竟然敢這麽大刺刺的說出那種話。
想要孩子嗎?
胖爺想碎你的蛋蛋!
一般般的我,一般般的拽,一般般的你,我甩都不甩。
……
……
婦産四科。
深夜病房。
病房盡頭有兩間閑人免進的手術室。
左邊那間是孕産房。
右邊那間是流産室。
陳皮一行四人,跟着楊昌平上來的時候,非常湊巧,那個林鐵柱的媳婦兒剛剛進孕産房,然後沒多久,周姝彤就進了流産室。
楊昌平和林鐵柱,兩個人全都有些焦急的戳在門口,一左一右。
林鐵柱戳了一會兒之後就蹲了下去,很憨,楊昌平則是努力維持着自己優秀大學生的作派。
夜色冷落。
借着黝黑的夜,陳皮眉頭越皺越緊,此時此刻,他眼中的病房哪裏還是什麽病房,滿滿都是黏黏稠稠的寒氣。
陰寒之氣。
預示着新生命降臨的地方,爲何會有如此濃重的陰氣呢,感覺比亂墳崗也不差。
大約半個小時。
咯吱。
孕産房的門忽然開了。
沒有嬰兒的啼哭。
陳皮遠遠遙望。
那門縫中流竄出來的竟是如水般的寒氣。
“大人沒事,孩子沒了,胎位不正,繞頸窒息。”
蹲在門口的林鐵柱瞬間就愣住了,然後仿佛不相信似的,發瘋一般抓住醫生,不住的哀嚎和祈求,一米八的壯漢哭得像個孩子。緊接着,他的媳婦兒就被推了出來,滿頭大汗,眼眸緊緊地閉着,嘴唇顫巍巍的說了幾個字,然後就見林鐵柱抱住媳婦兒再度痛哭起來。
陪着林鐵柱同來的矮胖青年,扶着自家兄弟不住的安慰,然後就見本來躺着的鐵柱媳婦忽然挺了起來,死死的抓住鐵柱的胳膊,從嘴形看,應該是說:“我的孩子呢,我要看看我的孩子,就算是死了,我也要看看,嗚嗚嗚嗚……柱子,求你了,求你了。”
按照老輩人的說法,死嬰最好是不要與父母相見的,不見就不會有因果,就當從未出現過,見了,這緣就纏上了。
可鐵柱媳婦兒明顯很堅持。
沒辦法。
林鐵柱就開始跟醫生溝通起來。
從雙方的态度和模糊的嘴形推測。
溝通并不順暢。
那醫生和後來出現的年長護士,明顯不太願意搭理林鐵柱,孩子沒了就是沒了,你再哭再鬧都沒用。
可耐不住林鐵柱和他媳婦的祈求。
黑眼圈極重的護士隻好再度返回産房。
感覺去了許久。
最少都要二十分鍾。
然後抱着一個黑色的小箱子出來了,箱子外面套着一個袋子,袋子上似乎紋着許多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字。
不是很明顯。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林鐵柱和他媳婦朝袋子裏望了一眼,然後病房裏便隻剩下哭聲。
嚎啕大哭。
這時候,護士站裏又走出來兩個護士,年紀要稍稍小一些,拽着林鐵柱和他媳婦兒的推車,推搡着就進了病房,似乎生怕打擾到其他人,整個過程一點都不擔心會激發什麽矛盾。
難道就不怕醫鬧?
陳皮皺着眉頭走近,經過病房的時候,隐隐約約聽到有護士在和林鐵柱交代事情。好像是什麽不會有太多費用,大部分都會報銷,醫院會盡量幫助咱們,畢竟是農村來的,都理解,像這種比較複雜的手術,有些意外是非常常見的,節哀順變。其實,那孩子就算是生下來,也不好養的,我聽醫生說,咱們之前做檢查不是都查出了好多問題嗎?
嘀嘀咕咕交代了許多。
陳皮都懵逼了。
還可以這樣操作?
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人命?
不止一條!
不出五分鍾。
楊昌平也等來了周姝彤,同樣是一臉的蒼白,坐着輪椅,嘴唇都幹裂開了:“哥哥,我想看看咱們的孩子,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楊昌平半蹲着身子,拉住周姝彤的手:“不看了,不看了,多晦氣啊,哥哥陪你回學校,你需要多休息。”
周姝彤死死的抓住楊昌平:“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楊昌平面露難色,他應該是真的不想看。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然後。
周姝彤的聲音忽然拔高:“難道我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都不行嗎!”
死死地盯住楊昌平的眼睛:“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是你的。”
“你的。”
“你!”
可不管周姝彤盯地再死,楊昌平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周姝彤開始自己跟醫生交涉。
交涉争吵中。
楊昌平一咬牙,松開周姝彤的手,竟然直接就朝病房外面走,臨走前隻丢下一句話:“女人,真特麽麻煩,愛看就自己留下來看吧,死孩子有什麽好看的,惡心,我呸!”
呵。
呵呵。
周姝彤無力的望着楊昌平的背影。
好像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今天他這位哥哥爲何會突然變得溫柔,那溫柔隻是在麻痹她。隻是想讓她盡快打掉孩子,沒有了那孩子,楊昌平就徹底解放了,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從周姝彤的嗓子裏喊出來。
痛。
痛。
痛。
除了痛,還是痛,隻剩下痛。
痛哭中的人,自然看不到身邊有人走過。
面色陰沉如水的陳皮,越過林鐵柱的病房,越過撕心裂肺的周姝彤,甚至都沒有看逃離的楊昌平一眼,反而是死死的盯住那扇産房的大門。
指尖輕輕擡起。
人距那門還有十步。
耳畔就傳來一陣呢喃:“當我無力反抗的時候,我被冰火和恐懼所吞噬,當我強大的時候,我要還冰火和恐懼于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