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剛來時曾銳還有幾分忐忑,包括進包廂前那小二與掌櫃的看自己的眼神還有幾分詫異,可坐下來的時間久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曾銳早都已經将這事兒給忘了。
曆經這大大小小上千場酒局的磨煉,曾銳已經從一個兩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的青澀小子喝成了不說千杯不醉但也成爲能觥籌交錯之間不據下風的酒魔子了。
夾菜敬酒曾銳盡顯主家風範,明明是坐在生死仇家的店裏愣生生喝出了自己家的感覺。
路家的諸位前輩也紛紛打趣道,說這曾銳的功夫盡練在酒桌上了,若蜂樓給酒局上出個榜,你曾銳必定能夠名列前茅。
與此同時城主府内,鳄魚坐在首位側身旁的是黑傘那一身漆黑的老七,兩人正聽着底下人彙報着關于南地高層的動向。
鳄魚面沉如水,他沒想到罪州這樣雞肋的地方南地高層那群人竟然也緊咬着不放。想起自己多年勤勤懇懇,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撕破臉之後他們竟然丁點情分也不講,非得除自己後快。
老七則一臉的不以爲意,仿佛絲毫沒有将南地高層那群人放在眼裏。
而老七的态度看在鳄魚眼裏自然是十分不滿意的,兩方人現在明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可他對于黑傘的動向卻所知甚少。黑傘完全将他排除在外,還是如同南地高層一樣,隻是把他擺在最前面當個傀儡罷了。
這樣的行爲讓鳄魚很沒有安全感,對于南地高層那群人的手段他很清楚,在腦海中他已經開始給自己籌劃後路。以防萬一,若黑傘這幫人靠不住,自己還能有條退路,不至于血灑罪州城。
甚至他都已經隐隐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做錯了。如果最早時遵循上頭的命令将這罪州城拱手送人,上頭是否還會記着自己點好,讓自己回到家鄉做一名安安穩穩的富家翁。不說過得多好,至少子孫後代也能做到衣食無憂。
可決定已經做過之後,又大肆屠殺了龍翔軍,自己已經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這時候再來考慮,可謂是悔之晚矣。
越想越煩,聽着底下人的講述,鳄魚心中的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偏偏又不得發作。就是借他一個膽,他也不敢朝着黑傘的發火,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他深刻的認識到了黑傘視人命如草芥的恐怖程度了。于是隻得壓抑着情緒在心中,手掌上青筋暴起緊握着太師椅的扶手,整個人就如同一座随時可能噴發的活火山。
老七瞥了一眼,說實話老七有幾分看不起鳄魚。甚至對于南地高層并沒有重用鳄魚,而是把他當成了任勞任怨的萬金油這一行爲表示理解。
在他看來,鳄魚的格局太小,辦起事來太過于小家子氣,畏手畏腳如何能成大事?太在乎得失,最後自然也難有好下場。
動不動就陰沉着一張臉,搞得好像大軍壓境死戰迫在眉睫一樣。他很難理解,你作爲領頭人尚且如此,底下的人心中又如何不打鼓,未戰先怯焉有勝算?
就在此時,一名黃金樓的夥計騎着快馬在城中一路疾奔來到了城主府門口,手持掌櫃的腰牌未經通報便直接闖進了會客廳。
那夥計也确實沒眼力見,壓根沒管房裏的其他人,徑直朝着鳄魚便跪了下來。
“城主,黃金樓有急事禀報……”
而房内之前那名躬身講述着最新情況的黑衣男子,第一時間也閉上了嘴。
老七微微皺了皺眉,連下人都如此沒規矩,可見這帶頭人做的有多失敗。但他并沒有多言,黃金樓是鳄魚的私産,禦下不嚴也是鳄魚的事兒,和自己并沒有幾分關系。于是乎,他端起茶杯,輕輕的泯了一口,想看看究竟又有什麽好戲。
老七皺眉被鳄魚看在眼裏,自己的下人沒規矩他的面子自然會有些挂不住。還沒等那夥計說完,他便一聲暴喝道:“沒規矩的東西!來人,拖下去杖五十!”
别說杖五十,對于尋常百姓而言即便是杖五都得被打個皮開肉綻,若是杖十恐有性命之憂。即便是曾銳這等精修體魄的五十,恐怕也扛不住五十殺威棒,又何況是眼前這名黃金樓的普通下人,杖五十倒不如幹脆說成打到死。
但鳄魚的話執行力乃是很強的,當即便站了兩名魁梧護衛沖了進來一人拽着一隻手将那夥計向門外拖去。
小夥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乃是掌櫃的自家子侄。舅舅也是一番好意想着有這等露臉的好事兒,讓自己侄子去城主面前混個臉熟,以後自己順嘴一提也能給侄子混個更好的差事。結果自己一句話還沒說完,城主就要了自己性命。
出乎意料的是,老七竟然主動伸手說道:“慢着,人不急着殺先聽他把事兒說清楚了再動手也不遲。”
其實鳄魚并非是個嗜殺之人,他也很清楚自己手下這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連帶關系,真要随便處死了一個勢必也會讓手下人心寒不少,甚至是對自己心懷怨恨。既然能夠有台階下,鳄魚自然也就借坡下驢,擡了擡手示意兩名護衛先下去。
而被扔在地上的夥計整個人忍不住的哆嗦如同一灘爛泥般還時不時抽搐,他還沒從剛剛的事情上緩過神來,更沒有想到自己才剛到城主府便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了。
鳄魚看見自己手下人竟是如此軟腳蝦,就連站起來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實在是給自己丢人現眼。氣不打一處來,越想越氣,便準備自己親自動手好好審問一番。
而老七則是搶先一步,蹲在了那夥計的面前,輕聲細語的說道:“别急,你好好想想,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們。”
語氣溫和可配上他臉上所帶着的面具,頗有幾分詭異。而那小夥計也沒敢擡頭看,聽見老七這麽說也漸漸的穩下了心神來。
極爲小聲的說道:“血色當家的帶了一群人在黃金樓喝酒。”
“欺人太甚!他曾銳怕是不知死!他們來了多少人,其他人你可否認得出來?”鳄魚的剛剛才消減下來幾分的怒氣,騰的一下再次給竄了起來。曾銳在血色議事堂說要與龍翔軍兵合一處朝自己下手的事兒,才剛剛傳到自己耳中,這曾銳竟然還敢堂而皇之旁若無人的來自己的酒樓大吃大喝?這不是視自己鳄魚于無物是什麽?
“大,大約十二三人,其他人小的也沒有見過。”夥計瞧着暴怒的鳄魚有些害怕,就連說起來話都有些緊張的結巴起來了。
“廢物!這點事兒也确認不了!”鳄魚朝着那夥計一腳踢了過去,直接把那夥計踢了個大馬趴。
鳄魚剛準備命人把這夥計給拖下去丢出去時,那老七卻朝着鳄魚笑了笑說道:“城主,就這種人你還打算留着過年再宰了嗎?”
剛剛被踢得眼冒金星的夥計,這一刻爆發出來的求生本能卻是難以想象的,他蹭的向前一步直接跪倒在鳄魚腳下,抱着鳄魚的右腿大聲哭喊道:“城主大人,别聽這怪人的話,小的知道錯了還請大人饒小的一命。林胖子是我舅舅,城主大人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饒命呐!”
鳄魚在聽到這夥計話一出口便知道他已經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讓這一生提前到達了人生的終點了。
若是得罪了鳄魚自己還尚有一線生機,偏偏是得罪了黑傘的老七,他必死無疑。
鳄魚雖于心不忍還是抄起了牆上挂着的佩劍,劍光一閃而過,那夥計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便已經被終結了性命。
鳄魚握着長劍的手微微有幾分哆嗦,倒并不是殺人之後的恐懼,而是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緒。
黃金樓的掌櫃林胖子跟了自己得有二十年了,從自己一無所有時便跟在身後。這些年日子過得好些了之後,興許撈了些錢而自己始終是視而不見,因爲跟吃的苦相比這些都算不得什麽,若是他不撈,自己都得想方設法給他再添點。
可今天自己竟然親手殺了他的侄子,僅僅是因爲兩句話而已,而作爲城主的自己就連護住自己手下人都做不到,不得不殺。這種心态,實在是很難想象。
“來人,遣四路人馬合并黃金樓,今日務必給我把曾銳埋在那!”
“慢着!”
兩名再次上前的護衛剛準備領命而去卻再次被黑傘老七給叫住,他兩隻得将目光看向鳄魚,身爲下屬竟有些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城主大人,曾銳乃是跳梁小醜不足爲懼,像這種隻會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把他們當一回事兒。等着過了眼前這一劫之後,再騰出手來将他們滅了便是,實在無需在眼前這個節骨眼上大費周章,萬一他其實是個被擺在前面故意等着我們下嘴的魚餌呢?”其實細細品味黑傘老七這段話其實極有道理,态度不偏不倚,确實是站在鳄魚的角度從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出發在思考這個問題。
而正在氣頭上的鳄魚并不想再跟黑傘老七多說半句,他還沉浸在那夥計之死中有些沒解脫出來,隻想通過最快的途徑發洩心中怒火,哪怕是付出大的一點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意已決,你們沒有聽到嗎,立馬給我行動起來!一個小時之後,我要看到他曾銳的腦袋!井底之蛙坐井觀天,泥腿子還想跟我鬥?”鳄魚罕見地并沒有顧忌黑傘老七的态度,而是直接了當的發号施令。
黑傘老七被面具遮住的臉上同樣怒氣沖沖,這是鳄魚第一次違逆自己的意思。對于這種事兒有一就有二,這是黑傘無法接受的,他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能夠占到大義的傀儡,而并非是一個随心所欲按自己喜好辦事的城主。
合作對象的不靠譜,讓他都開始思考此行是否正确,這鳄魚究竟還是否值得培訓。一将無能累死三軍的教訓可不少見,老七不想因爲這樣的廢物,讓自己本就金貴的手下毫無價值的喪命。
但他終究沒有開口反駁,事情究竟如何,等一個時辰之後便會明了,他隻需靜待事情的結果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