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大殿。
美酒在樽,佳肴在桌。
小老頭說完話之後,便靜靜地看着坐在他對面的人。
那人身穿金色緊身長衣,手持白色折扇,頭發沒有紮起,而是披散在背後,反而顯得十分潇灑,迷人。
他舉起酒杯,對着宮九微微一笑,說道:“宮九世子敬酒,金某先幹爲敬!”
另一邊的宮主也在看着他,目光中盡是欣賞之色,這個男人确實有迷倒少女的資本。
此人正是從南海乘船,晝夜不歇趕來的金九齡!
他的船大貨多,本來應該比蘇微雲的船慢上幾分的;但是他卻知道無名島的位置,不用去繞路尋找領路人,所以還比蘇微雲等人提前了一些。
宮九道:“金大人不舍萬裏而來,載物頗多,行船勞頓,我也當一杯飲罷,否則難盡地主之誼。”
他說的話也很中聽,端起酒杯,已喂到嘴邊。
金九齡微笑地看着他。
宮九卻忽然不動了。
金九齡等了許久,宮九仍然沒将那杯酒喝下去,于是金九齡的臉色有些變了。
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大得體,而惹惱了這位太平王世子。
可是立即,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他也看到了大殿的門口走進來了三個人。
蘇微雲,陸小鳳,還有常無意。
常無意他是不認得的,但是另外兩人他卻都很熟悉。
金九齡早猜到事情多半已然暴露,卻不驚懼,而是又倒了一杯酒,将酒舉向蘇微雲和陸小鳳。
“又有朋友自遠方而來,可喜,可賀!”
金九齡把玩着酒杯,又一口将美酒飲盡,似乎是有恃無恐的樣子。
陸小鳳冷笑道:“我們出海遊玩,想不到你中毒之後,還能出海遊玩,果然是可喜可賀!”
他的語氣中帶着深深的諷刺之意。
金九齡不會聽不出來,他卻假裝無辜道:“我傷勢治好,又生了趣心,故而往海外遊曆一番,不料遇見此間主人,大是投緣,于是決定長居于此!未及與陸大俠通報,還望恕罪!”
宮九回過神來,口中說道:“金大人願意長居于此,自然極好。”
他輕酌了一口杯中酒,才緩緩将酒杯放下,在此之中,他的目光從沒有蘇微雲身上移開過半點。
小老頭忽然朗聲道:“爲客人設桌!”
門外立刻有人端着三張純銀的大桌入内,擺在金九齡的左手邊,接連落了三張桌。
小老頭笑對着金九齡招了招手,道:“金大人本來遠到是客,但現在已是我們自己人,你還是坐過來吧。”
他指了指自己身邊宮主正坐着的位置。
金九齡聞言,一直波瀾不驚,寵辱皆忘的面上居然浮現出一絲明顯的喜意,起身拱手道:“島主大人之請,金某人豈能不從!”
又是一陣桌子搬動,最終金九齡坐在了左邊小老頭的下方,宮主則坐在金九齡的下方。
而另一邊蘇微雲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小老頭的對面,接下來是陸小鳳,然後是常無意。
金九齡坐下之後,才有些明白,小老頭讓他過來的用心,并不完全是對他表示好意。
更多的,也許是要讓蘇微雲坐在上座,坐在小老頭的正對面。
小老頭道:“蘇微雲大俠忽然造訪,實是本島一大喜事。宮九,你該敬蘇大俠一杯酒。”
宮九慢慢端起酒杯,遙遙對着蘇微雲輕舉,随即飲下,一言不發。
蘇微雲笑道:“宮九世子敬我之酒,不敢不喝。”
他也喝了一杯,喝完這杯之後,他卻又問道:“隻是不知沙曼小姐在不在,她今天怎麽不來敬我酒?”
宮九的臉色又變了。
說起來,他的面色其實沒有特别大的改變,但是你就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
像是一座冰凍住的火山,内部湧動,岩流洶湧,而冰雪也在逐漸消融。
小老頭擡手道:“蘇大俠來得倉促,故而未備美人之手,若不嫌棄,小女也可向蘇大俠敬一杯酒。”
陸小鳳和常無意的神情漸漸變化得很微妙。
他們聽蘇微雲說自己是小老頭的朋友,但現在聽來,兩人的關系應該不止是“朋友”那麽簡單的。
宮主好像變得很聽話,立即便舉起了酒杯。
但是蘇微雲卻止住了她,言道:“不請而來,本是不速。然而查案所至,隻好打攪。”
小老頭笑道:“休提打攪,蘇大俠有話便講。”
蘇微雲道:“我已查明,繡花大盜一案,原是六扇門捕頭金九齡所爲,特來捉拿他歸案!”
小老頭正色道:“此爲無名之島,入島者皆爲無名之人,金九齡是誰?我已不知道了。”
陸小鳳十分不愛聽這番話,有些怒道:“難道入了此島,以前的恩怨糾葛就要一筆勾銷,全都不提?”
小老頭道:“當然不是!”
陸小鳳問道:“那是什麽?”
小老頭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江湖無處不在,哪裏逃避得開?”
“隻是........”他頓了頓,說道:“隻是什麽公家辦事,官府抓人的話卻不能再講,因爲此地無名,已不是朝廷能管的到的了!”
無名之島,有名之殿。
寬闊的宮殿裏面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
小老頭平平淡淡地說出這番話,卻無疑使得陸小鳳心中波濤翻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林中人,雖然向來瞧不起官府,但是誰也不敢明着這麽說,因爲此般言語,已幾乎等同于目無君主,大逆不道之罪!
蘇微雲開口道:“既然如此,金九齡嫁禍我是繡花大盜一事,可算我與他之間的恩怨?今日正好了斷!”
金九齡還未應答,小老頭又嚴肅道:“自然不算。因爲那本是我讓他做的。”
小老頭緩緩說出了金九齡原先的計劃:“他本來是要嫁禍給公孫大娘,但是我臨時送信,讓他改變主意。蘇大俠,對不住了。”
——其實還有一點沒說的:如果沒有小老頭的授意,金九齡是絕對不會輕易招惹上蘇微雲的。
——連孟偉都知道蘇微雲十年前便已武功超凡,金九齡又怎會小視了他?
蘇微雲問道:“你爲什麽這麽做?”
小老頭道:“我突發奇想,想這麽做而已。”
蘇微雲不再追問,而是道:“所以這件事不能算作我和他的恩怨,隻能算作我和你的?”
小老頭笑道:“蘇大俠果然聰明無雙。蘇大俠若要沖着我出手,我也隻好接下來的。”
金九齡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十分肯定,這世上絕無人能勝過小老頭!
一直悶着不出聲的常無意猛然立起,将劍拍在純銀的桌面上面,發出一聲脆響!
他冷冷說道:“繡花大盜刺瞎常漫天的雙眼,此仇該當我報!”
小老頭似乎記着這個人,問道:“你是不是常無意?”
常無意道:“正是晚輩!”
他本是來找小老頭學武報仇的,但是金九齡既然已經入了無名島勢力,他自然就不可能再與無名島和平相處了,翻臉也是在所難免。
小老頭道:“常漫天是令尊?”
他好像什麽都猜得到一樣,一語便點破關竅。
常漫天道:“子報父仇,是否合理?”
小老頭點頭道:“合情合理!你如有本事,也可刺瞎金九齡的雙眼!”
金九齡折扇一開,輕搖慢晃,又獨酌杯酒,悠悠說道:“隻怕他沒有這個本事!”
“有沒有本事,總要試......”
常無意正要拔劍,陸小鳳卻拉住了他。
“我來!金九齡騙我在先,挑撥離間在後,我與他也有仇怨!”
陸小鳳慢慢站了起來,說道:“金九齡,你敢與我見招麽?”
金九齡居然也收起扇子,慢慢起身,臉上帶着嚴肅而認真的神情。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心裏總是有一種預感,好像早知道會有和你交手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