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虧的人有時候反而更激動。
因爲他正是要用這種憤怒的情緒來表現得他好像很占道理的樣子。
張家丁明明是被捉個正着,反而惡人先動手,一腳淩空飛踢向了小雲的胸口。
嘭!
一聲沉悶的聲音炸響。
那張家丁的腳挨着小雲的胸口的時候,突然整個人就飛了出去,仿佛被踹中那一腳的人不是小雲,而是他自己似的!
“你.......你......你是個什麽怪物?”
張家丁驚叫出聲,抱着腳起身不了,他掀開褲腿一看,發現自己的腳踝處已紅腫了一大塊。
小雲靜靜地看着他,不發一言,背起糞桶,然後便往外面走去。
張家丁大聲吼道:“你傷了人就想走,難道把我們柳府當作随意來去的地方了嗎?”
他站不起身,隻能扯着嗓子,指着小雲的身形大呼。
果然,不過一小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便傳來,柳府中的其他家丁和侍女匆匆趕來,其中還包括那位老管家。
“站住!”
一群家丁圍着石頭小路上的小雲,緊緊攔住,不放他過去。
“張大哥,你怎麽了?”
也有一群侍女跑過去,也不顧男女之嫌,遞過手帕,問候起張家丁,看上去柳府上下倒是團結一心。
面對質問,小雲隻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話:“他要打我,然後不小心跌倒了!”
“是真的麽?”
一群家丁将信将疑地看着張家丁,這個時候柳府的管家終于小跑了過來。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管家擠開人群,看見躺在地上的張家丁,皺眉問道:“小張,你怎麽了?怎麽倒在地上?”
張家丁指着小雲,略一猶豫,便指責道:“是他!他把我打傷了,還讓我的腳摔成這樣!”
管家看了看張家丁腫脹的腳踝,又望着小雲問道:“這是你打的?”
小雲不說話。
管家又道:“你爲什麽要打他?”
小雲還是不說話。
管家有些微怒,他在柳府這麽多年,哪怕是小姐都不敢這麽冷漠地對待他。
“小張,你來說,你們是怎麽起的沖突?!”
張家丁思索着道:“我.......我本是來方便方便的,然後我讓他出去,誰知.......誰知他就打了我!”
他不算多麽會花言巧語的人,遲遲疑疑編了半天故事,卻編得并不特别像樣。
管家冷哼一聲,道:“說清楚一點!究竟是怎麽回事!”
張家丁腦袋一抖,忽然道:“你讓他說,我倒要看看這個攪屎的敢不敢承認!”
管家凝視向小雲,以一種命令式的語氣道:“你說!你若不說,我就隻能報官了!”
小雲隻能如實說道:“此事難以啓齒,是那個姓張的家丁做的太過分了!”
“哦?怎麽個過分法?”
這聲音不是出自管家之口,而是來自小路另一頭走來的一位紫服劍客。
這位劍客也就是那日小雲見過的海南劍派的黎安子。
管家見到他走來,立刻捧上了笑臉,道:“黎大俠又來了?小姐生病,正在房中歇息,若是她得知大俠前來看望,一定會很高興的。”
黎安子搖搖手道:“我已見過她了,她說想要方便,但是那桶子卻被人拿走了,讓我來催一催。”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帶着一種邪異的神情,十分奇怪,又說不出是爲什麽奇怪,倒是跟之前張家丁的表情有一些相像。
管家一拍腦袋,道:“哦哦?原來是這樣,這種事情怎麽能勞煩黎大俠動手呢?來個人,你們誰......”
話至此處,衆人恰好便都看到一個嵌着黃色綢緞的小桶子就放在張家丁身旁的不遠處。
管家點了一個丫鬟道:“小黃,你快去将小桶拿着,速速送到小姐房中去。”
“好。”
一個侍女聞聲,急忙上前抱起小桶,小跑着準備離開。誰也沒有再關心張家丁所作的事情到底是怎麽過分。
小雲突然出聲道:“不行!那小桶你們不能給柳小姐用。”
黎安子以爲其中有什麽門道,于是問道:“爲什麽不能用?”
小雲歎了口氣道:“因爲那個家丁在上面做了手腳!”
管家道:“做了手腳?什麽手腳?”
他拿過小桶來,左看看右看看也沒看出什麽蹊跷的地方。
這個時候,張家丁突然怒喝一聲:“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隐瞞了,我告訴你們,這個收糞的人居然在用小姐的那個小桶做那種事情.......”
衆人紛紛望向他,盡是疑惑,不解其意。
“做了哪種事情?”
張家丁道:“就是那種......那種男人一個人用手派遣寂寞的事情!”
他說的雖然隐晦,但在場的男人卻都能聽得明白,他竟是将自己幹出的龌龊事全部扣在了小雲的頭上!
小雲動了動嘴唇,似是想要駁斥,但忽又閉上了嘴。
他剛才不說,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給柳府留下面子。
可他現在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了。
——柳府的人怎麽會相信一個收糞的下賤人,而不去相信自家誠懇的家丁?
管家忽然低下頭,朝着黃色的綢緞聞了聞,面色一下變得非常難看。
“黎大俠,您先去小姐房裏吧,這裏的事有我來處理。”
黎安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既下不來台,又十分氣悶。
柳如水如今可算是他的未婚妻,豈能容忍如此羞辱?
“好,好!此次渡來,黎平子師兄死在武當派手下,今日想不到連一個區區收糞的人也敢欺負到頭上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受死吧!”
黎安子從腰後拔出一柄形狀古怪,劍身極細的長劍來,一步跨上前去,不由分說,便要殺了小雲。
“等一等!”
聲音是在黎安子剛剛怒吼的時候響起的,遠處走來一位綠衣少女,未施粉黛,所以臉色有些蒼白,但卻反而更顯得清新。
“黎安子,你好大的脾氣,動不動就又要讓誰受死了嗎?”
管家趕緊過去,勸道:“小姐,你不是病了嗎?快回屋裏躺着吧,外面冷.......”
柳如水拉着黎安子的手臂,不讓他刺出手中的劍,道:“我不躺。我偏要管,我馬上就要嫁出去了,難道連最後這點事情都管不了了嗎?”
管家十分着急,說道:“可這事情......你實在不好管......”
小雲出聲道:“那個姓張的家丁用手用他的下面來猥亵柳小姐你用過的小桶,還将一些液體塗在那張黃緞上,他被我抓住,還想傷我,卻自讨了苦吃。”
他用簡單的幾句話便将事情描述了一遍。
這一回在場的人都反應了過來,懂得小雲講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是卻沒有人敢說話。
大家看向小雲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黎安子的劍尖也依然對準着小雲。
就連先前幫小雲說了句話的柳如水小姐都瞪大眼睛,羞紅了臉,有些難以置信,沒有再開口。
如果說剛才大家隻是想弄清楚事情的過程,那麽現在在場的人則都對小雲充滿了濃濃的敵意。
小雲坦然地面對衆人,毫無畏懼。他說的是真話。
——小雲确信他做的事情都是對的,都是正确的。
——小雲也确信他做這些事情對他自己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完全是在幫柳府,幫柳如水的忙。
——小雲更加确信目前他陷入了一種很不利的境況。
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大家都更偏向于選擇去信任張家丁。
爲什麽呢?
小雲做錯過什麽事情麽?
是不是他常常在人面前撒謊被拆穿?是不是他做壞事成性的名聲已傳遍整座柳泉城?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好色成性的色徒?
或者是不是張家丁除了看門對地位高的人笑臉相迎,對地位比他更低的人惡語相向之外,還做過什麽人人稱道,特别誠實的好事?
也許都沒有。
那麽爲什麽小雲做了好事,還是該受到冤枉,該被殺呢?
——隻不過因爲小雲做的工作是收糞,所以就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收糞和幹壞事本是毫無關聯的兩件事情,憑什麽因爲這就該不被人信任?
其實換一句話說——柳府的人憑什麽又應該相信小雲?
小雲憑什麽值得别人去信任?
呼!
風聲勁動。
劍終歸還是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