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幫,如雲酒樓。
自從上官金虹一氣殺了十七名一流劍客之後,此地已成了一方禁區,無人再敢随便進入。
酒樓的老闆也乖乖地将将地契和房契交給金錢幫,換了一份不低的價錢,連夜跑路趕馬走了。
據傳上官金虹還在酒樓裏。
而荊無命則挺着身子,筆直地跪在酒樓門口,已經跪了整整三天。
武林中的成名劍客很少有這麽不要骨氣的,可荊無命不覺得,他不向任何人下跪,除了上官金虹。
但是誰也不知道他爲什麽要跪着,也許個中的原因隻有他和上官金虹兩個人才明白。
蹬、蹬、蹬!
一串響亮的腳步聲響起,有一個穿着馬鞋,頭戴皮帽的人走過來,在荊無命面前慢慢放下兩碗水,一碗米飯,然後又慢慢走開。
正值六月,天氣炎熱,他的頭上不住地出汗,他卻連擦都不擦,放下飯水後立即又退開。
他一走遠,四周就變得空曠無比,隻孤零零地剩下荊無命一人。
明明是夏日,卻給人以一種天地肅殺,寒冬北風一樣的感覺。
嗒、嗒、嗒........
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想必不是金錢幫中的人。
荊無命沒有動作,隻是皺了皺眉,但不過一瞬,他的神色又恢複常态。
他的劍還在腰間。
隻要劍在,他就有充足的信心殺掉一切來人。
人已來,是位少年劍客,阿飛。
金錢幫四周的防備十分嚴密,高手雲集,本就幾乎沒人能夠不加驚動地走到這裏來。
能做到的自然是金錢幫的人。
阿飛雖失蹤了兩個月,但那些幫衆畢竟還是認得他,所以未受阻攔。
烈日高懸,炙光落地。
無風聲,無蟬鳴。
“荊無命。”
阿飛面色冷漠,隻是淡淡地說了三個字,但他語氣中卻表達出一種“荊無命,你也有今天”的涵義。
荊無命冷冷道:“阿飛。”
他也隻說了兩個字,但卻感覺是在說“阿飛,你還敢回來”。
兩個人都不擅長說話,但殺氣都尤其之重。
陽光都有些冰冷。
過了一會兒,阿飛忽然道:“你跪在地上,如何接我的劍?”
荊無命道:“你要我接你的劍?”
阿飛道:“我要殺上官金虹,而你一定不會讓我進去!”
荊無命道:“所以我們兩人必定會有一死?”
阿飛道:“你可以選擇站起來受死!”
他尊重劍客荊無命,所以不會占荊無命的便宜。
荊無命慢慢站起,拍了拍膝蓋,說道:“我不會死,但你一定會!”
阿飛不語,隻是沉默着等待,他的眼中好似又浮現出一幕幕風雪,還有一輛碾碎寂寞的馬車。
“你還不出劍?!”
“我在等你!”
阿飛緩緩說道:“你跪了三天,氣血不暢,真氣運行也不如前,我等你恢複,我再出手!”
荊無命瞳孔一縮,死灰色的眼神忽地綻出利芒。
從阿飛的話中聽出,他仿佛是有必勝的把握!
荊無命突然拔劍,用的是右手。
他輕飄飄地飛起,如同一片落葉淩空,飄飄悠悠,旋旋轉轉,一劍刺下,瞬間孤寂掉整個天空。
這是奪命十三劍中的“落葉奪命”,荊無命不用自己的劍法,而是用出了奪命十三劍!
這個選擇不能算差,因爲正如阿飛所說,他的體力血氣未至巅峰,很難在劍法的力道和速度上勝過阿飛。
所以他用這一招最飄然的劍法,虛不受力,以巧取勝,避開了劣勢。
“用那一招橫掃千軍!”
忽然有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進入耳中,卻清晰可聞。
橫掃千軍!
阿飛的劍法本來隻有一招,就是直刺,無匹快速的直刺,但他聽到此聲,竟忽地變招,用出一招“橫掃千軍”!
這本是“金剛鐵拐”諸葛剛尤其擅用的棍式,被他化爲劍招,威力居然也沒減低多少。
轟!
青銅顔色的劍光耀眼,如同一條神龍擺尾,極其有力,在空中劈開,猛然一下爆發!
荊無命受這片劍光掃中,劍式竟然瞬息被破,身軀跌出五、六丈之外了去。
他甚而連奪命十三劍後面的變化都沒來得及用出!
天地頓時安靜,唯有馬蹄聲踏踏。
遠處一位劍客飛快地打馬而來,停在阿飛身前。
能夠指點阿飛以一招破解奪命十三劍的劍客,除了蘇微雲,還能有誰?
阿飛道:“多謝。”
蘇微雲問道:“李尋歡呢?他沒有同你一起?”
阿飛道:“我将他騙了,他一向是個好騙的人。”
蘇微雲居然笑着道:“你知道你們都不是上官金虹的對手,所以你來送死,而不要他來。”
阿飛默然半晌,說道:“我來這裏找林仙兒,順便找回我的劍!”
蘇微雲道:“你不用去了,我去。”
阿飛死死地盯着他,問道:“你爲什麽要去?”
蘇微雲道:“我本該堂堂正正地與上官金虹一戰,奪得兵器譜的第二位的!”
阿飛奇怪地問道:“你很圖名?”
蘇微雲不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很喜歡林仙兒?”
阿飛隻能閉嘴,木然站在原地。
荊無命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蘇微雲已進入了酒樓。
日光移轉,時間漸過,阿飛終究還是按捺不住,闖進了如雲酒樓之中。
而出乎意料的是,酒樓裏面的前堂隻坐着一個人,既不是蘇微雲,也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一個女人。
是林仙兒。
林仙兒嬌豔的嘴唇微啓,笑着道:“沒想到吧,上官金虹并不在這裏,他很忙的,哪有時間呆在酒樓享樂?”
“蘇微雲呢?”
“他當然是聽了我的消息,去其它地方找上官金虹了!”
阿飛眼中布滿血絲,氣怒道:“你是不是也騙了他,想要故意害他?!”
林仙兒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微笑:“我沒有騙他,他去了,就真的能找到上官金虹........但這樣才是真正地故意害他!”
········
天色已暗。
暗淡的天色映着一道厚厚的鐵門。
鐵門裏面是一間很大的屋子。
這麽大的屋子,卻隻有一個窗戶,很小的窗戶,離地也很高。
窗戶開着,但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外面的人也很難看到裏面的樣子。
鐵門雖厚,卻很小,肩膀稍寬的人,就隻能側着身子出入。
牆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願人看出這牆是石壁,是土,還是銅鐵所做。
角落裏有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幹淨,卻很簡樸。
除此之外,屋裏就隻有一張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帳冊卷宗,堆積如山,數不勝數。
還有一個人站在桌前,這個人是上官金虹。
然後就沒有了。
偌大的一間屋子,再也沒有别的人,連張椅子都沒有,連個凳子都沒有,連一根像樣的蠟燭都沒有。
人也隻能永遠站立。
随着太陽落下,最後一點光芒從窗戶中隐去,屋子裏變爲黑暗。
完全的黑暗。
上官金虹慢慢放下手裏的卷宗,嘴角揚起得意而充實的一點微笑,他最享受的就是閱覽卷宗,批注命令,将天下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裏的感覺。
連林仙兒都不能代替這種“權力”帶給他的奇妙享受。
砰、砰、砰。
厚厚重重的鐵門,忽然被人敲響。
敲得并不重,卻能直擊人心。
上官金虹轉過身子,他知道在此時絕不會有他的屬下來,連荊無命都不會來。
來的人一定不是金錢幫的人。
他已猜到了來的人是誰。
所以他不必問話,而是徑直走過去開門。
咚。
鐵門打開,光又照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柄劍,一柄是月白色,一柄是碧綠色,分列左右,相應成趣,又帶着一種不可侵犯的高貴。
上官金虹目光一移,瞧見蘇微雲也正在看他。
天下敢和上官金虹對視的人極少,極少有人能承受得住他那種絕對無上的權威眼神。
但蘇微雲卻毫不費力地看着他,那神情就好像在看鏡子裏面的自己。
上官金虹道:“你來了。”
蘇微雲道:“我來了。”
上官金虹道:“你還是來了。”
蘇微雲道:“我還是來了。”
上官金虹道:“你本不該來的!”
蘇微雲道:“可是我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