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蘇微雲四人一直走着。
誰也沒有停下來。
因爲誰也不知道應該在哪裏停下來。
李尋歡和孫小紅自然地靠在一起，而蘇微雲則和天機老人面無表情地走在後面。
又過許久，夜更深了。
蘇微雲忽然說道：“孫姑娘，你先扶李探花回酒館休息吧，我和你爺爺有些事情要聊。”
對于這種像大人一般的口吻的話語，孫小紅一向是不大喜歡的，可是這一次她竟出奇地沒有反駁。
“唉.......”
一聲悠長的歎息響起，天機老人望着李尋歡和孫小紅遠去。
他究竟是爲孫女歎氣，還是爲自己而歎息？
秋葉凋零，樹林之中鋪滿了落葉。
蘇微雲和天機老人就站在松軟的落葉上面，腳下軟軟的，心裏也軟軟的，一股說不出的憂傷仿佛在身軀四肢之間突地湧現出來。
蘇微雲緩緩開口道：“天機棒法，鬼神莫測，如意由心，我雖沒有見過，卻也聽說過幾十年您老人家的絕世風姿。”
天機老人歎道：“隻可惜屬于我的江湖已一去不返了。”
美人遲暮，英雄蒼老，畢竟是一件很令人難受的事。
蘇微雲道：“十年之前的江湖還屬于你的麽？”
天機老人點頭道：“十多年之前，百曉生四處遊曆，隻求完成他的兵器譜，那時上官金虹，李尋歡等人資曆都尚淺薄，說不上什麽特别厲害的高手。”
李尋歡十數年之前被仇家追殺，逃無可逃，甚至最後還需要龍嘯雲的一杆銀槍相救，才避過大劫，這一點從中也可見一斑了。
天機老人道：“兵器譜前十說來并不高明，少林武當的掌門都不願意上榜，便将所謂‘青魔血手’、‘金剛鐵拐’也排了上來。”
“他們武藝雖不錯，可在我看來，也是平平。”他自顧自地又道：“然而你該知道，人甘願爲名聲而死，他們一旦上了兵器譜，去挑戰他們的人便數不勝數，他們爲了活下來，當然更要潛心練功，增進武學了。”
蘇微雲有些明白了，道：“所以說，兵器譜著成十年，反而是激發了江湖中人的練武決心，掀起一場戰鬥狂潮，才使得他們的武功都突飛猛進，進階宗師的。”
天機老人苦笑道：“哈哈，本是如此。我也想不到當初一隻小小的藍蠍子今日居然也能将我吓退了。”
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種難以爲外人道的苦澀。
也許在此之前，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懂得他的難言之隐。
但此時此刻，他面前的蘇微雲，确實是懂得的。
——因爲隻有他才知道，天機老人正處在一種什麽樣的古怪境界之中。
天機老人忽然說道：“我那孫女得知上官金虹要殺李尋歡，于是請求我去對付上官金虹。”
蘇微雲道：“你答應了？”
天機老人道：“我答應了。’
蘇微雲道：“你有信心勝過上官金虹？”
天機老人道：“沒有。不過我現在雖打不過他，但到了真正打起來的就說不準了。”
他說的話奇奇怪怪，前後言語之間似乎已産生了矛盾。
蘇微雲道：“那麽你今日爲何不出手？”
蘇微雲之所以提議離開，并非是懼怕上官金虹，真正的原因是他看出天機老人不願意動手。
天機老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哀之色，感傷道：“我今日出手，勝了自是好說；但若是敗了，難免連累小李飛刀和我孫女一齊喪命，所以我不能去賭。”
蘇微雲默然。
天機老人問道：“你去達摩洞中看過了？”
蘇微雲道：“看過了。達摩祖師必定到了那種傳說中的境界，成爲了一代神人。”
天機老人慨歎道：“神人，神人的境界......若非當初我也去過達摩洞中，見到達摩祖師留下來的壁影，我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這樣的境界！”
蘇微雲道：“境界高，卻不一定真的便強。依我看，小李飛刀未必輸于龍鳳雙環！”
“你說得也有道理。”
天機老人正色道：“我行走江湖十年，大大小小的人物見了無窮無數。但是普天之下，隻有兩個半人的武功，我是估不透的！”
蘇微雲道：“請爲我道。”
天機老人道：“其中一人是李探花，另一人是胡瘋子。”
胡瘋子。
胡瘋子就是胡不歸，據說爲人瘋倒癫狂，折一節竹枝便當作他的劍，劍法時高時低，有時高明絕妙，有時卻如酒醉未醒，使出的劍招連小孩子都不如。
所以百曉生考量再三，沒有将他排上兵器譜。
蘇微雲雖未見過其人，卻聽說過他。
天機老人道：“我一直以爲他大概是和我一個境界的人物，他也陷入了武道巅峰的迷茫困境之中。”
蘇微雲沒有詢問那種困境到底是什麽，而是問道：“那你爲什麽認爲小李飛刀也不知深淺？”
天機老人道：“我聽說你和他有過一戰，不分勝負，以平局收場。”
蘇微雲道：“是。我不敢出手，我沒有把握避開他的飛刀。”
天機老人道：“這就是了，你躲不過，我也躲不過。我看到小李飛刀的時候，甚至認爲就算我真的突破困境，到達神人境界，也未必能躲開那一刀！”
天機老人和蘇微雲都躲不過，上官金虹自然也躲不過。
李尋歡的境界不如上官金虹和天機老人，但是“例不虛發”的威力卻猶有過之，這不是武功的力量，而是一種奇異的精神力量。
蘇微雲道：“小李飛刀上的那種神奇魔力到底是什麽？”
博聞多學，無所不見的天機老人也回答不出。
蘇微雲隻好問道：“那還有半個人呢？”
天機老人含笑望着他道：“還有半個人就是你。”
“我？”
天機老人道：“我們上一次交談，我知道你有兩門劍法，一是達摩劍法，一是奪命十三劍。一門極端殺戮，一門佛法無邊。”
“但是這兩門截然相反的劍法，你分用左右手使過，我卻想見一見你若雙手齊用，又會是怎樣一幅劍氣縱橫，寒照九州的光景。”
雙手劍法和雙手分别用劍完全是兩個東西。
荊無命雖也能左右手分别熟練用劍，但他卻沒有修成過雙劍齊展，龍飛鳳舞的絕技。
天機老人道：“我知道你是能做到的。以一佛一魔對付上官金虹的一龍一鳳，雙劍可擊雙環，你爲什麽不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