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劍絕不容易練。
武林中願意練左手劍的人不少，但能真正練好的卻不多。
大家都知道，你用左手握劍，那麽所有的劍招，步法自然都是從另一個方位而來的。
若是兩人論劍，你使一招平平無奇的“蒼松迎客”，對手隻要看你的肩臂一動，也許就知道你要用的招數了。
但若将這招“蒼松迎客”換一個方位，由右手改爲左手使用，對手縱然經過稍稍思索，能夠猜出這一招，可在應對上必然會就慢了三分。
而高手相争，正是一分一毫都慢不得的。
所以用左手劍的高手常常會窮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将自己的劍法弄得古怪，刁鑽，奇玄，這樣就讓人更加難以防範。
但是荊無命相信，近百年來，卻絕沒有哪一位劍客的左手劍能如他的劍法一般詭異難測的。
他的眼睛雖全是一片死灰，可那種絕對的死灰色也正代表了他必不會輕易所動的性格。
這也是一種自信！
荊無命緩緩問道：“你也會用左手劍？”
蘇微雲道：“也許比你還多會一點。”
荊無命不言。
他隻出劍。
他的身形一突，劍尖輕顫，猶如一道從地獄深處襲來的幽冥鬼影，速度之快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
呼！
瞬息之間，他已圍着蘇微雲來回穿插了三次，動了六次手！
他隻動了六次手，卻足足刺出了十二劍！
反手劍！
荊無命不但用左手劍，而且居然也用反手劍。
他每一次劍身攻出，從蘇微雲身旁穿過之後，他握劍的方式都會在那一瞬間有一個極快的改變。
然後正反相換，立即再從蘇微雲的背後刺出一劍，刺的是蘇微雲的後腰！
反手劍比左手劍更加少見，更加難練，但練成之後卻一定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絕佳效果！
誰又能想到，敵人騰挪過去之後，還能再在間不容發之際刺出一劍？
荊無命第六次從蘇微雲身邊經過，最後又直直站住，不再出劍。
他出擊的時候如狂風一樣迅捷，站定的時候又如孤梅一樣堅韌。
堂中的人都看得呆了。
他們或許看不出荊無命的反手劍，但他們卻從沒有見過如此之快的身法。
嗡！
劍鳴陣陣。
蘇微雲左手中的長生劍猶在顫動。
他在一瞬之間便連續接了荊無命的十二劍，劍力摧折，非常劇烈，若是普通凡劍，恐怕早已斷裂。
一旁站着的唐獨等人看不出誰勝誰敗，誰占上風，隻好緊緊地盯着他們，生怕錯過一絲細節。
誰知荊無命卻不再出劍了。
他忽然說道：“當今天下，能夠穩穩接下剛才那十二劍的人，大概不會超過五個。”
蘇微雲道：“幸好我是其中之一。”
這個“一”字方出，他也動劍。
他的左腿擡起，盤上腿根，擺出了一個古怪而神秘的姿勢，整個身子飄飄飛起，劍尖直指荊無命。
這一招“隻履西歸”也許不如荊無命的反手劍那麽疾快，但其精妙程度卻一點不低。
當蘇微雲淩空飛起之時，他整個人的氣機已完全消失，變得無痕無迹，捉摸不定。
他明明就在人的面前，就在堂的中央，但給人的感覺卻就是這樣子的。
荊無命面容不改，突然伏下身子，一劍竟從地面刺來，沖天而上，這一劍的招法不大好看，卻有一種一去不回的氣勢。
他刺的位置恰恰就是“隻履”。
——也就是蘇微雲的右腳下的湧泉穴。
他在短短的一刹那便判斷出，那裏是唯一的破綻之處。
蘇微雲的人的氣機已經全部消失，隻有右足的隻履還和世間相通着，這一點是最精妙的一點，也是破招的關鍵一點！
自從蘇微雲學會這一招以來，荊無命是第一個看出此招破綻的人。
“好！”
蘇微雲嘴中叫了一聲好，身法卻又生變化。
他将筆直的右腿也收起，與左腿相合，互相盤繞，疊在一起，嚴絲合縫，剛好作出的是一個打坐的姿勢。
荊無命左手劍尖向上，猛然飛起，欲将蘇微雲一刺而穿。
就在此時，蘇微雲的身軀忽然一旋，如同盛世蓮花生出，朵朵綻開，神聖無比，竟是起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神奇變化。
荊無命的劍本已要刺到他的下身，但卻被長生劍回手一撥，内功湧轉，生生以莫大的氣力将之壓了回去。
劍身頓時端平，筆直橫放半空，蘇微雲的身軀落下，剛好坐在他的劍上。
而長生劍巧妙一轉，輕輕遞出，也已到了荊無命的喉間。
荊無命頓時不敢再動。
他已站起，左臂依然擡着。而蘇微雲好似沒有重量一般，盤坐在他的劍上，一點不見費力。
蘇微雲道：“你敗了。”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抹光彩流轉，沒有驚惶，沒有害怕，那是種夾雜着失落、遺憾卻帶着一些輕松的神情。
蘇微雲又道：“你敗的并不冤枉。”
荊無命道：“我知道。”
蘇微雲道：“我使的是昔年達摩祖師所創的劍法，其中神妙猶在你的左手劍之上。”
荊無命問道：“達摩也用左手？”
蘇微雲道：“劍就是劍，又何必分左手右手？”
荊無命默然半晌，道：“你說的對。”
蘇微雲道：“這一招‘達摩面壁’是我在達摩祖師的面壁洞中思索一年有餘，苦苦參悟，才僥幸習得的。”
荊無命道：“這并非僥幸。”
蘇微雲道：“世間萬物皆由緣而生，由緣而聚，無論你勝我，還是我勝你，也都是僥幸。”
荊無命突然沉默，他像是在細細咀嚼這句話蘊含的深刻意味。
過了很久。
兩人都還沒有動。
荊無命卻開口道：“有人曾告訴過我一句話，說江湖上絕不能出現第二把左手劍，也不能出現第二柄荊無命。就算以後可以有，但現在絕對不行！”
蘇微雲道：“你覺得我就是那第二把左手劍？”
荊無命緩緩道：“你是第一把，我才是第二把。”
蘇微雲道：“所以你已不是唯一？”
荊無命眼中流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道：“我已不是。你殺了我吧，你的左手劍法更勝我一籌，所以我注定沒有資格活着了。”
蘇微雲忽然問道：“爲什麽？一個人不是唯一，就非要去死麽？”
荊無命淡淡道：“因爲一旦你失去了獨一無二的地位，你就不再令人畏懼，受人重視了，這種人活着是沒有意義的。”
蘇微雲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是我說的。”
荊無命沒有回答。
說話的是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