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夜。
九月已是殘秋,秋氣最是傷人,人們都已早早地回屋。
然而離天香堂一百三十多裏外的一處深巷子裏還亮着燈火。
巷子很長,卻隻有一盞燈。
殘舊的白色燈籠幾乎已變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長巷盡頭的窄門上,燈籠下卻接着個發亮的銀鈎,就像是漁翁用的釣鈎一樣。
銀鈎不停的在秋風中搖晃,秋風仿佛在歎息,歎息着世上爲何會有那麽多人願意被釣上這銀鈎?
這地方就叫作銀鈎賭坊。
.......
銀鈎賭坊,燈火輝煌。
賭坊的外面雖是秋風蕭瑟,孤燈索索,但裏面卻完全換了一個天地。
布置豪華的大廳裏,充滿了溫暖和歡樂,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氣;銀錢敲擊,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世間幾乎沒有任何一種音樂能比得上。
少不了的當然還有骰子在轉。
這裏的人每一個都精神抖擻,呼盧喝雉,大聲地叫嚣着,喧嘩着,熱鬧着。
他們目光炯炯,緊緊盯着旋轉的骰子和自己的賭注。
除此之外,在這一刻,世上是不是就沒有其他東西能再讓他們注意了?
——還有。
那是一位少女,看上去最多隻有十五歲,她的身材也許還不算特别成熟,動作也許還不算特别妩媚,但是她絕美無雙的容顔一定足以彌補這一切。
她穿着件輕飄飄的,綠如蘋果一般的柔軟絲袍,柔軟得就像皮膚般貼在她苗條的身軀上。
她的皮膚細緻光滑如白玉,有時看來甚至像是冰一樣,幾乎是透明的。
她美麗的臉上沒有一點脂粉,但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個女人夢想中最好的裝飾。
銀鈎賭坊的賭客們,十個之中至少有三個是爲了她而來的,剩下的人中又至少有三個多多少少也想來看看她。
在嗜賭如命的賭徒之中,這個比例已算是很了不起。
據說她雖然還很年輕,就已經是銀鈎賭坊的老闆了。但也有傳言說她不是,真正的老闆是她的親生哥哥。
她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方玉香。
“玉香,我回來了。”
方玉香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像是一座萬年冰山,在這裏敢這樣子稱呼她的人,賭徒們還從來沒見過。
于是賭徒們都紛紛擡起頭來,望着來人。
這人确實是一位應當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穿着銀緞子衣裳,外面還套了一層白色大裘,襯着他英俊的臉龐,在明亮的燈光下更顯優雅。
賭徒們本以爲方玉香就算不将他請出去,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方玉香居然淺淺地笑了一笑。
這一笑,頓時讓她面前的幾個賭徒眼睛都瞪直了。
更令人吃驚的是,那個男子還走過去擁了擁方玉香,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哥哥,你終于來了。”
衆位賭徒又長長出了一口氣,心中的嫉妒,怒火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這隻是方玉香的哥哥。
方玉香眉頭緊鎖,有些擔憂地道:“哥哥,我聽說黑虎幫......”
她的哥哥方玉飛笑道:“沒關系的,我這次來正是要利用賭坊賺來的錢東山再起,重新招兵買馬,一雪前恥!”
他當着賭徒們的面就直接這樣将話說出口,竟然一點都不避諱。
方玉香道:“可是......可是你到這裏來,不會有危險嗎?我聽說這次的對頭很厲害!”
方玉飛笑道:“我是從百裏之外快馬加鞭趕來的,一路上都很隐秘,除非西方魔教的人還在黑虎幫附近搜尋我的蹤迹,否則絕不會被發現的。”
兩人說着,方玉香的面前忽然有一位大腹便便,身材肥胖的中年商人對着她道:“有什麽對頭,盡管對我說。我雇打手去幫你們把事情擺平!”
他說得極其威風,大方,但笑容中又帶着殷勤,想要博得美人之心。
方玉飛立即問道:“你有多少錢?”
中年商人自傲道:“豈以凡數計之?随随便便十萬兩夠不夠?”
方玉飛歎息道:“十萬兩恐怕是不夠的。”
中年商人臉皮有些挂不住了,反問道:“十萬兩還不夠?”
“不夠!”
說話的不是方玉飛,聲音冷冷冰冰,來自中年商人的身後。
他回頭看去,就看到了一個令他終生難以忘記的人。
這個人身穿一身綠色長袍,長袍上繡着古怪的花紋,胸前更有一幅未着片縷的精緻少女圖。
長袍寬大,他身材卻極瘦,臉上皺紋斑斑,仿佛一具快要幹枯的屍體。
等到他慢慢走近了,大家才看清楚,那衣袍上面畫得根本不是什麽少女,而是一個人首蛇身,鳥爪蝠翼的怪獸。
中年商人不敢跟“大舅子”擡杠,但壯壯膽子,這個人總是敢惹的。
“你憑什麽說不夠?”
那人不答,反而問道:“你拿不拿得出十萬兩銀子?”
中年商人伸手入袖,從袖口裏掏出一疊銀票,“啪”的一下扔在賭桌上。
“我來幫你點一點!”
衆人隻覺那人身形微微晃了晃,一大疊錢票突然就到了他的手中。
中年商人慌叫道:“搶錢了!搶錢了!快将他抓起來!”
那人冷冷又道:“鬧什麽?還給你便是!”
他随手一灑,銀票揚在空中,飛得滿天都是,其中有一張數額最大的銀票直直疾去,射向中年商人的喉間。
咔!
一張銀票竟是生生地插入了中年商人的喉嚨裏去!
他一頭栽在了地上,雙眼圓瞪,眼珠子突出來,仿佛還很難相信這突如其來的災難。
那人歎道:“十萬兩銀票買你的命才剛剛合适,又怎麽夠買我枯竹的?”
枯竹!
他居然便是“歲寒三友”中的另外一位劍道前輩,枯竹老人!
方玉飛拱手道:“枯竹老人,大駕光臨。玉飛無禮,有失遠迎!”
枯竹道:“原來黑虎幫真正的本營是這座賭坊。聽說貴幫發展迅速,财大氣粗,原來是想了個好賺錢的法子。”
開賭坊當然很賺錢——你經常會聽說有人在賭坊裏一天就輸掉幾萬兩銀子,輸得傾家蕩産;但好像還很少聽到說誰在賭坊裏赢得滿貫,從此靠此發家,搖身一變成了富豪的。
方玉飛道:“過獎,開賭坊卻比不上歲寒三友賺錢。”
“哦?”
方玉飛淡淡道:“歲寒三友做的是殺人滅門的買賣,無本萬利,你隻要将我殺了,這座賭坊豈非就全部歸你了?”
枯竹握住腰間一柄極長的劍,笑道:“你說得簡直一點都不錯!所以你準備好受死了嗎?”
方玉飛道:“還沒有。”
枯竹道:“你還要準備多久?”
方玉飛笑了笑道:“我還要再準備至少四十年。”
枯竹冷聲道:“那我可等不了你了!”
方玉飛道:“你本就不必等我。”
“因爲該準備受死的人是你!”
賭坊的一塊地闆突地彈開,一個人從中飄逸地飛出,宛如九天雲霄上的白鶴,筆直地立在枯竹面前。
“枯竹老人,蘇微雲等你多時了。”
枯竹臉色大變,他才意識到他似乎才是那個被銀鈎釣上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