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松劍。
孤松的劍就叫作孤松劍。
劍柄上鑲嵌着一顆深綠色的寶石,他幹瘦的手指握過去正好可以抵在寶石的前面,非常貼手合适。
孤松握着劍,劍還在鞘中,他緩緩說道:“想不到中原還有人能叫出老夫的名字!”
賀尚書道:“昔年不知道‘歲寒三友’的人大概還不多。”
孤松叱道:“既然知道,還不速速帶人滾出西北?”
賀尚書歎道:“我若是青龍會西北九月旗的旗主,現在一定早早地就滾遠了。”
蘇微雲忽然道:“隻可惜你不是。”
“确實是很可惜。”
賀尚書點了點頭,雙手作揖,然後躬着身子,慢慢地後退。
他很自覺地退到了門外,避得很開,至少與老虎樓保持了五丈的距離。
他認爲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孤松眼中光芒一閃,道:“你要動手?”
蘇微雲也握住了劍,依然是左手劍。
孤松感歎一聲:“爲何現在的年輕人都如此無知呢?”
蘇微雲道:“無知者無畏。”
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絕不是一種貶義,他的意思就是他對孤松是無畏的,無畏就是無所畏懼。
在高手對決中,勇氣和信心當然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而蘇微雲無疑兩者兼備。
孤松卻還是連眼睛都不眨,道:“你既無畏,我便讓你先出劍。”
蘇微雲道:“好!”
這個“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到了三丈之外,劍也出鞘!
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麽拔的劍,他左手拔劍的速度竟似比右手還要快一些。
孤松凝神而對,雙目不瞬,在一息之間,忽地也揮出劍來,劍中星星點點,轉即便灑出一片深綠色的劍光。
劍如松。
劍光如松風。
孤松殺小胡子的時候,劍出孤直,一出即回,速度極快,力道還能控制得恰到好處。
但他現在用來應對的劍法卻大不一樣。
這一片劍光連續不絕,層層疊疊,仿佛風入松林,松濤陣陣,在群山之間綿綿而動,将一切雜物都阻攔在外。
蘇微雲的劍刺過去,就像是刺進了厚厚的棉花之中,明明有力,卻一點使用不出。
孤松還不着急反攻。
他嘴上雖然不在乎蘇微雲,可實際上卻很小心,他看得出來這個青年絕不是之前的小胡子可比拟的。
他打算先用劍招消耗掉蘇微雲的内力,然後在其劍力将盡未盡之時,再反攻出漂亮的一劍,一劍穿過他的身體。
蘇微雲的身法很圓滿,渾身上下的破綻極少極少,以孤松的經驗來看,他最大的破綻便是在左腿上。
所以孤松決定刺他的左腿上方的腰部!
蘇微雲的劍果然漸漸慢了下來。
他從三丈之外,攜一飛之勢而來,劍鋒自然淩厲非常,難以抵禦;但攻不能久,劍勢終會有減弱的時候。
孤松冷笑一聲,手腕翻轉,劍忽地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劃過,十分奇異地攻向了蘇微雲的左腰。
賀尚書遠遠地看着,臉色頓時一凝。
這一劍之奇詭簡直超出了人的想象,縱然你提前知道他會如此用招,也未必防得住,何況他出劍的時機還是這樣突兀!
嘩!
可蘇微雲居然真的能躲過。
他的左腿仿佛有一種更加古怪的魔力,在那一刹那突然不見了,那并不是真的不見,而是一種氣機的消失。
就好像一隻風筝正在天上飄遊,但牽引着它的長線卻一下子斷開了。
在斷開的那一下,風筝的位置雖然沒有變化,但是它的狀态卻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不一樣了。
誰也沒辦法再預料它接下來會往哪裏飛翔,誰也沒法再判斷怎樣才能抓住它。
所以孤松已經知道自己的劍就算繼續刺下去,也是很難刺中這隻“風筝”的了。
他立刻撤劍而回,身子也如長松高高拔起,騰躍在了空中。
哧!
劍尖入體。
刺中的部位果然是左腰!
隻不過被刺中的是孤松的左腰!
“你”
孤松萬萬沒有想到,力氣漸盡的潇湘劍不知又怎地多前進了一截。
賀尚書笑道:“哈哈哈,主上的内力之深,真氣之強,可稱源源不斷,又豈是你能随意揣度的?”
但孤松的反應卻也極快,他不再變劍招,而是将劍脫手擲出!
如一道霹靂,似一顆孤松!
蘇微雲立即能夠猜到,他殺死小胡子用的也必然就是這一招。
隻不過他此刻是将劍飛擲出來了,威力不減反增!
那劍來勢甚急,乃是孤松的拼命一擊,令人不得不躲。
于是蘇微雲輕輕旋身一晃,先躲過劍鋒,随後右手一抓,大拇指正好按在孤松劍柄的深綠寶石之上。
孤松劍穩穩落入蘇微雲的手掌之中。
而孤松的身子卻直直地掉出窗外。
蘇微雲立住雙足,再去看窗外之時,孤松已不見蹤影了。
賀尚書立刻從另一邊繞過去,走到窗下,仔細搜了幾個隐蔽之處,但都沒有發現受傷的孤松。
他擡起頭,看着還站在老虎樓上的蘇微雲,道:“他受了劍傷,逃之不遠!”
蘇微雲一手持着一柄劍,慢慢搖頭道:“他的輕功不比劍法弱,他棄劍而走的那一刻,我們就已注定追不上他了。”
賀尚書還欲說辯,但蘇微雲好似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道:“他雖然敗了,但并不是因爲我的劍真的勝過他很多。而是他低估了我,又高估了他自己。”
孤松的劍法老練,内功深厚,若不是急攻錯了一招,蘇微雲也未必能勝得這樣幹脆。
老虎樓的老闆娘拍着胸口,一驚一乍地道:“可是不管誰赢誰輸,那個煞星總算是走了。”
老闆娘和夥計趕緊收拾桌椅,将酒壇搬回去,高高興興地打算關門,好好地補一覺。
賀尚書的心情卻不算很高興。
因爲他明白,孤松雖暫時重傷,可他們“歲寒三友”并不隻有他一個人,他的另外兩個師兄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會對他伸出援手。
孤松此時一定會去找他們的。
所以蘇微雲不願意緊追不舍,賀尚書也并非不贊同。
然而他擔心的是,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生根發芽,結成惡果,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
兩人撐着油紙傘,回到了天香堂。
賀尚書即使預料到了種下仇恨,必有報應,但他也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天色一片蒼茫。
雨還在下,血還沒幹。
——天香堂居然在他們出去的短短一個時辰之内,便被人血洗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