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死了。
他本來還很年輕,武功也不差,若是再給他十年,必然可以成爲小老頭麾下最強力的精英之一。
是誰殺了他?
誰能夠殺得了他?
蘇微雲很清楚,以小胡子的手段,就算是十個李千山加起來也休想傷的到他一根毫毛。
賀尚書歎了口氣道:“他他真的是去追蹤李千山了嗎?”
蘇微雲沉默着點了點頭。
賀尚書慢慢說道:“李千山是絕對不可能殺掉他的。”
兩個人忽然都不說話了。
雨依然下着,已經下了一整夜,現在還淅淅瀝瀝的,一點沒有要停的架勢。
秋風秋雨愁殺人。
蘇微雲俯下身子,去察看小胡子的傷口,傷口在咽喉之間,一擊即斃命。
見多識廣,擅用兵刃的高手從傷口上也能瞧出許許多多的東西來,甚至包括敵手的力道、所用的招式,出手的方位等等。
蘇微雲并非是多麽擅長十八般兵器的行家。
歸根結底,他算是野路子出家,并非是世家習武,而且踏足江湖的時日也還不到十年,所以對這些東西,了解得畢竟還是稍微少一些。
但是小胡子是怎麽死的,他卻一定能看得出來。
因爲小胡子咽喉之間的傷口是長劍所緻。
他的喉嚨前面,喉結的上方有一個不小的豁口,可是脖子後面卻隻有淺淺的嫣紅一點。
除此之外,小胡子的渾身上下再也找不出其它任何傷痕。
蘇微雲凝視半晌,仔細看了又看,才輕輕地将小胡子的屍體又放下。
“他死在那個人的劍下,并不算太冤枉。”
賀尚書問道:“那個人是誰?”
蘇微雲搖頭道:“不知道。”
賀尚書道:“施展化骨綿掌之人,一旦發功,手掌便會變得軟綿綿的,直至收功才會恢複正常,而他的手掌依然結實有力,掌面也不見任何血污,顯然是還沒出手就已被殺。”
“那個人若不是絕頂的劍客,那麽他便死得實在很冤枉。”
蘇微雲認真地道:“所以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位絕頂的劍客!”
賀尚書道:“何以見得?”
蘇微雲道:“首先,他出劍的速度極快,小胡子的掌法之快我也領教過,可是他在面對面的情況下,連手都沒來得及出便被殺死。這一點能做到的人絕對很少!”
“而且,他用劍的力道控制得很小心,并沒有一劍穿喉而過,而是在快要點穿的一刻,就已收劍而回。”
賀尚書道:“也許是他的力氣已不多了。小胡子畢竟不是一位弱手。”
蘇微雲搖頭道:“真正的高手用劍殺人,絕不肯浪費一點力氣,他已有把握殺死對手,力氣又何必再多?”
賀尚書問道:“還有呢?”
蘇微雲道:“還有他劍上的氣勢。”
賀尚書疑惑道:“氣勢?”
蘇微雲道:“不同的劍就會有不同的氣勢,我無法與你說得很清楚,但是我感受得到他劍上的氣勢。”
“他的劍就如同昆侖頂上,極寒之巅生長的一顆孤獨傲絕的松樹,任憑風雪交加,霜降寒侵,松樹卻依舊自立,向天而去,有去無回!”
這一番點評絕不能說差,蘇微雲不但已看到殺人者劍法的形,更是觸碰到了其中暗藏的神韻。
這是在他于巴山劍廬觀劍三月,大有所獲之後才堪堪能夠做到的。
賀尚書卻還是有些不能相信。
“天下武林有公認的七大劍客,百裏長青就在其列,但依我看即使是他的劍法也不可能輕松殺掉小胡子。”
“無妨,我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還會等着我們去找他?”
“能用出這種孤傲劍法的人是絕不會随随便便就逃走的。”
大雨有時候會抹刷掉很多痕迹,但賀尚書恰好是個能夠将這些痕迹又找回來的人。
他雖然常常醉酒,但不得不說,他做起事情來效率卻很高,因爲正因爲如此,他才會得到小老頭的看重,允許他去喝酒。
蘇微雲兩人不過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找到了将屍體送過來的人。
搬屍體的一共有兩個人,他們是一對兄弟,原本是以賣棺材爲生,但有個昨夜老人給了他們一百兩銀子,教他們送這具屍體過來。
他們雖然明知道這不是一件該做的事,但實在抵擋不住百兩白銀的誘惑,還是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他們還決定,要是一天之内沒有人去收屍,他們就虧一副棺材,好好将那個長着兩撮很精緻的小胡子的人埋葬了。
“花錢雇你的人在哪裏?”
“我們兄弟兩人昨夜是在老虎樓見到他的。”
蘇微雲立刻就帶着賀尚書去了老虎樓。
老虎樓。
老虎樓一夜都未關門。
老虎樓當然不可能真的有老虎,但是據說老虎樓的老闆娘就是一隻很大很大的母老虎。
蘇微雲來的時候,卻發現那個老闆娘呆呆地站在木櫃前面,雙手不斷地撥弄着,扭結着,簡直像在穿針又引線。
人隻有在十分緊張,不知該做什麽的時候才會有這種表現。
她爲什麽會緊張?
老闆娘正看着一位清瘦高傲,腰間佩劍的老人獨坐在一個角落中,一個人默默地喝着熱酒。
他喝得很慢,卻已經喝了一夜。
他身上帶着一種說不出的令人畏懼的威嚴,老闆娘應付過的男人不少,卻根本不敢直視他,更何況她還親眼看見這個老者昨夜拔劍殺人的樣子!
老闆娘遞上第七壇酒的時候,仍是低着頭,卻忍不住勸說道:“你已經喝了一夜,難道還要喝下去?”
老人不理會她。
老人不說話,老闆娘也不敢再多說。
門口,蘇微雲已經撐着一把油紙傘,踏過門檻,走了進來。
他走進來的第一個瞬間,老人便頓住了手中的酒杯,一雙如老鷹般尖銳,劍尖般鋒利的眼光盯向了他。
蘇微雲目光搜尋一圈,也盯住了他。
兩個眼神交彙的一刹,兩個人就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那個小胡子是你的手下?”
“是你殺了他?”
老人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說道:“看來你的消息并不靈通,我等了你七壇酒的時間,你才堪堪趕過來。”
蘇微雲眼神陡然一變,道:“你殺了人,還敢等我?”
老人輕笑道:“能夠一起解決的事情,何必要分作兩次?”
賀尚書也跟了進來,他也看出這位老人好像不很好惹。
“敢問老者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竟然吟出一首詩:“傲睨風霜老更臞,旁邊著我未爲孤。向來無亮盤桓後,試問曾逢我輩無。”
賀尚書聞言臉色大變,急問道:“你是歲寒三友中的孤松老人?”
老人不語不答,隻是将右手下移,握住了腰間一柄深綠蒼翠的古樸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