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
萬君武早早地起床,用餐,晨練,吐納。
他昨夜和花四爺、裘總管大喝了足足一夜,今日清早起來,精神仍然很不錯。
那隻因他喝酒有個秘訣。
他會吐。
他每一次都會找借口去如廁,然後就将先前喝了的酒全都又吐出來,回去之後,就又能繼續喝了。
人人都誇他“刀法無雙,酒量過人”,他自己也覺得很得意。
他從沒有對人說起過他的這個秘密。
但其實他的師兄許通、弟子方成、死黨高風都明白,隻是裝作不知而已。
狄青麟也知道。
他來牡丹山莊,本就是爲了要殺萬君武的,而且就打算在他酒到半酣,離席去吐的時候動手。
但是萬君武現在還好好地活着。
隻因狄青麟暫時不太想殺他了,他準備利用他去做一件事,做一件狄青麟很想做卻又不太敢做的事。
牡丹山莊,山坡下,馬欄外。
爲期三日的“賞馬大會”已經結束,好馬也全被人牽走,落日馬場又大賺了一筆,花四爺也從中收取了不少的場地費。
隻要是爲了銀子,管他是天南地北,關西關東、長安洛陽,大家總是都能聚到一起來的。
所以馬走欄空,各得其财之後,這裏本不該有人了。
然而山坡之間,落日之下,的的确确還站着兩個人。
“小侯爺”狄青麟和“萬勝刀”許通。
狄青麟和許通也是因爲錢才聚到一起的。
狄青麟出錢,許通收錢。
萬君武喝酒會去吐的秘密,也是許通告訴狄青麟的。
狄青麟站得很直,如一座寒冷冰山的筆直的山尖。
許通卻微微躬着身子。
狄青麟道:“我知道,你和萬君武師出同門,而且你還比他早拜師三年。你的刀法并不比他差多少,隻是少了一點狠勁,少了幾個揚名的機會。”
許通不屑地道:“他不過隻是多了幾分好運氣!”
狄青麟道:“他比你運氣好,名氣大,産業多,所以你名義上雖是他的師兄,實際上卻是他封刀後雇的保镖。”
許通冷哼了一聲。
狄青麟道:“你心裏面肯定是不服氣的。”
許通握住他那柄“萬勝金刀”,喃喃道:“若是也給我一點好運氣,讓我能斬殺幾個成名高手”
狄青麟打斷他的話道:“現在就有一個機會,你去殺了他,立即就可成爲一代名刀!”
許通道:“殺誰?”
狄青麟道:“蘇微雲!”
許通瞳孔一縮,神色駭然一變,道:“就是那個擊敗‘福星高照’歸東景的蘇微雲?”
狄青麟盯着許通,冷冷道:“不錯,就是他!也就是昨天的那個劍客!”
許通被狄青麟看得有些受不了,不由低下了頭,道:“我聽說聽說他會吃人。”
他顯然有些不願意去。
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時時感歎自己運氣不好,沒有機會,其實是他們不敢去做,沒把握去做罷了。
狄青麟冷笑道:“你放心,他吃不了你的!”
他說着,又轉過身子,背對着許通道:“我會在一旁暗中相助于你,輸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殺掉蘇微雲的銀子、名聲、好處,一樣都不會少了!”
許通額頭青筋狠狠地跳了幾下,咽了口口水,眼中閃出激動的光芒。
“多謝小侯爺!”
······
次日。
洛陽城中,牡丹花開。人們從各地趕來賞花,一睹洛陽古都的雄偉,繁華、壯觀。
洛陽城中,最著名的一條巷子自然是銅駝巷。
金馬門外聚衆賢,銅駝巷中集少年。
銅駝巷最熱鬧的時候,莫過于雄獅堂尚且屹立,“雄獅”朱猛猶自威風之時;然而自從一把熊熊大火燒掉雄獅堂後,這裏已變得冷清了許多。
隻不過巷陌裏就算再冷清,也總少不了酒家的。
許通坐在一家酒館裏,瞧着面前的一位少年,随手打賞給他三串銅錢,道:“你已經把話傳到了嗎?”
少年道:“我傳到了,蘇大人讓我将馬替他牽來了。”
他手裏拿着缰繩,繩子後連着一隻瘦而精幹的老馬。
老馬一走近酒館,鼻子便嗅動不停,仿佛聞到了什麽美味的鮮草料的氣息。
然而這裏隻有酒。
許通望着那匹兩天前才被以“三萬零三兩”銀子買走的“老酒”,微微皺起了眉頭。
“馬到了,人呢?”
少年道:“那位大人也讓我向你傳一句話。”
“他說什麽?”
“他說:他不太願意喝酒,你若真的想請,就請他的馬喝幾杯吧。”
少年說完話,将缰繩一丢,嘻嘻哈哈地趕緊溜走了。
也隻有像這樣的少年敢來傳這一番話。
任何人都知道,許通聽完這番話,必然是會暴跳如雷的。
果然,許通手中的酒杯已被他摔在地上,他一踢凳子,大拍桌子,起身就拿起了他放在酒桌上的那把金刀。
“豎子欺人太甚!”
許通提刀作勢,一抖刀環,就朝着“老酒”的馬頭砍去。
就在他刀鋒落下的一瞬,一隻手已輕輕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的刀再也落不下去。
“馬要喝酒,你由它喝就是了。又何必跟一匹馬斤斤計較?”
許通擡起頭,正看見蘇微雲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蘇微雲笑嘻嘻地看着他,正如方才傳話的那位少年一樣。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許通故意讓自己做得比較不卑不亢,抱了個拳,道:“我請蘇少俠來喝酒,請!”
他一掀衣擺,金刀回鞘,放在桌邊,又坐了下去。
他幫蘇微雲倒了一杯酒,又端起自己的酒,道:“我先幹爲敬!”
蘇微雲端起酒杯,隻輕輕聞了聞,便又将酒杯放回了桌面。
“請你将我的酒一齊喝了吧。”
蘇微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酒推了過去。
許通一挑眉頭,說道:“怎麽?不喝?難道你是瞧不起我?”
蘇微雲淡淡道:“你好像也并不是個多麽不得了的人物,我爲什麽要瞧得起你?”
“更何況,在酒裏下毒這種事情,本也是教人瞧不起的!”
許通面色一變,怒道:“你說酒裏有毒?我也喝的是同一壺酒,我怎麽沒被毒?真是荒唐!”
蘇微雲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就像是在看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許通更是勃然大怒,拔出金刀,大呼道:“蘇微雲,你實在太瞧不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我二人今日就一決生死!”
他終于找到一個充分的借口來挑戰蘇微雲。
他沒有帶着一大幫人對蘇微雲偷襲,他如果想要揚名立萬,就隻能用這種法子。
金刀出鞘,七個孔中,鋼環凜凜而動,敲擊着刀背。
叮、當、當!
嘩!
金刀當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