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
蘇微雲回長安。
洛陽的雄獅堂已然整頓,改頭換面,煥然一新。
洛陽不再需要蘇微雲。
他在幫釘鞋解去箭毒之後,便悄然離去,打算回到長安繼續當廚師。
縱然朱猛與高漸飛的确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也實在不願意參與到大镖局與雄獅堂的無止無休的争鬥當中。
這對于他來說,是一樁麻煩,而且無太大的意義。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實在不忍看到當高漸飛得知心上人——竟是朱猛最愛的女人蝶舞時,高漸飛會變成什麽樣子。
蘇微雲最終臨走時,隻問了高漸飛一個問題:“如果你發現你的心上人,其實是我最喜歡的人,你會怎麽樣?”
高漸飛笑着說道:“不可能的。這個問題不成立。以蘇老哥你現在這樣的德性,根本不可能愛上女人的。”
“嗯。”
滿天夕陽之下,蘇微雲出發遠行。
有許多許多困擾着人們的問題,其實都不成立。
但人們卻始終逃不開這些問題的困擾。
······
長安居,大酒樓。
自從長安居旁邊又新開一家茶館之後,這裏的生意居然越來越好起來。
長安居的老闆本來以爲那些進大酒樓的“貴客”們是不願意同五花八門、三教九流的各類小人物相隔一牆吃飯的。
但是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所以蘇微雲回酒樓的時候,他還很客氣:“呦,蘇大師傅回來了?快請快請,如今酒樓的生意越來越火爆,廚房忙得不可開交,你能回來是再好不過的了。”
蘇微雲換上一身嶄新的大廚服裝,一路走到後面的廚房。
長安居老闆還道:“你不知道,酒樓的生意能好,還要多虧你,要不是你讓司馬夫人在旁邊開了一間茶館”
蘇微雲聽到此處,便知道大镖局的卓東來等人并未聲張吳婉與他之間的那件事情,反而還一定下了封口令,所以連長安居的老闆也不知道。
長安居老闆接着道:“我是萬萬沒有料到,那些貴客們居然更願意來酒樓了,而且還往往要故意坐在靠着茶館的位置。”
後廚。
蘇微雲進門,洗鍋,刷碗,掃地,動作熟練,一氣呵成。
他一邊打理,一邊笑道:“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有些‘貴客’往往就喜歡看比自己更卑微,更低下的人,因爲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們的自我感覺一下子變得良好很多。”
長安居老闆笑道:“是是是,還是蘇師傅看得通透,我便不打擾你了。待會兒有什麽菜要上還是由小張來通知你。”
說罷,他便退出去了。
蘇微雲麻利地點火,熱鍋,淘菜,他的心情忽然比在洛陽城的時候好得多了。
“唉,總之雄獅堂的事已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至于朱猛和高漸飛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蘇微雲決定不再去想,不再去自尋煩惱。
二月十一,陰。
蘇微雲這一天特别地忙,因爲好多的長安客人聽說他回來後,都專程趕來,要一嘗他的手藝。
從中午一直到晚上,蘇微雲都一直在廚房中忙碌,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長安無事。
大镖局知道洛陽雄獅堂那邊的消息之後,竟沒有任何動作。
唯一一件值得人奇怪的是在長安城外突然升起了一股紅色的煙氣,随後又消失不見。
二月十二,雪。
蘇微雲此日要稍微輕松一些,雖還是辛勞,卻過得充實而有趣。
司馬超群和卓東來在長安居中擺開宴席,大肆鋪張,三道主菜中有兩道都是“蘇大師傅”做的。
他們别無他意,真的隻是客客氣氣地來吃了一頓飯。
而且卓東來還專門賞給“蘇大師傅”三百兩銀子,長安居老闆親自将銀兩送來,對蘇微雲大大地鼓勵誇獎一番。
淩晨。
長安城外,又現血煙。
二月十三,晴。
蘇微雲算是放松很多,他每一天都會保證擁有足夠的時間來修行内功,閱讀秘籍,學習毒經。
今天春日初上,積雪欲融,蘇微雲更是興緻一來,尋到無人之處,好好生生地打了一套七禽掌。
他自覺掌法又有所進步。
長安除了第三次升起的血煙以外,還是風平浪靜,大镖局對洛陽似乎鞭長莫及。
二月十四,晴。
又是晴天,太陽尤暖。
早晨,蘇微雲趁着空閑的工夫,跑到隔壁的茶館裏喝了一盅茶,悠悠地聽起說書。
“話說玄德公那一日受呂布所攻,從沛城出逃,真他媽的是兇險萬重,險象環生。”
“那呂布騎着赤兔馬,擺開方天畫戟,朗聲笑道:‘大耳賊,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我手上殺過的高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今天就算是真的天王老子來了,也他媽的救不了你!’”
“劉備聞言”
時值日初,天氣猶寒。
茶館中的客人還不算很多。
蘇微雲突然出聲打斷,笑道:“等一等,剛才那番話,到底是呂布說的,還是你自己編的?”
說書人停下來,撓撓頭,尴尬着道:“嘿嘿嘿大爺莫生氣,這的确是小人編的小人這樣說不是更凸顯呂布的殺機之大嗎?”
蘇微雲哈哈笑着,從前日卓東來送來的三百兩銀子中拿出一錠整銀,抛給了說書人,笑道:“編得不錯,你繼續說吧。”
說書人雙手接過銀子,眉開眼笑:“是,是,大爺聽好,接下來的故事更精彩”
蘇微雲搖頭失笑,起身欲走,突然背後感覺到一股氣機鎖定住自己。
一股強烈的殺機!
在這股氣機的窺視下,他不敢有一點亂動。
蘇微雲雖未看到是誰,但已敢肯定,這絕對不是卓東來,更不是司馬超群。
無論是司馬超群還是卓東來,都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氣勢和殺機!
他還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是來殺他的!
——這個人說不定比司馬超群和卓東來加起來還難對付!
蘇微雲心念急轉,忽的想起高漸飛對他說過的話。
“從長安到洛陽八百裏,共有六位高手”。
最後一位高手是那個平凡的提着箱子的人。
于是蘇微雲沒有回頭去看,而是朝着長安城外走去。
他走在路上,神色非常認真,一步一步地、踏踏實實地走着。
平常人看着他,隻覺得他就像是在邯鄲學步,走路姿勢十分古怪。
但在高手眼裏,就不一樣了。
蘇微雲此時此刻,渾身上下,竟無空門,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長安大門,門外便是城郊。
城郊的泥土上覆蓋着厚厚的積雪,與城内景象大爲不同。
蘇微雲從茶館走到城門,竟足足花費了兩個時辰的時間。
日至正午,太陽高懸。
蘇微雲出城門後,又走了五裏路。
這五裏路他又走了一個時辰。
然後他才停下來,回轉過身
按道理說,以蘇微雲的内功之深厚,照這速度而行,莫說走五裏十裏的路,便是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會覺得累的。
但當蘇微雲回頭的時候,已是滿頭大汗,汗流浃背。
那些步子他走得實在很艱難,很苦累。
但他終于看到一直在他身後的那個人。
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一個提着箱子的平凡人。
他身上唯一“不平凡”的一點,是他在這樣的寒冷天氣裏,居然也是滿身出汗,微微喘息!
蘇微雲忌憚他,他同樣也在忌憚蘇微雲!
蘇微雲歎道:“你這一次是來殺我的?”
平凡人點頭承認:“是。”
蘇微雲道:“我和你有什麽仇?”
平凡人道:“無仇無怨。隻不過我是一個殺手,一個叫作蕭淚血的殺手!”
蘇微雲皺眉道:“蕭淚血?”
蕭淚血道:“不錯,因爲我叫蕭淚血,所以當出現‘死令’時,江湖上就有一位極重要的人物将亡命在我的手上。”
蘇微雲道:“死令又是什麽?”
他一邊說話拖延時間,一邊趁機運行内功,恢複體力。
他知道蕭淚血必然也是作了這樣的打算,但是他自信他的“嫁衣神功”的神妙絕不會輸于蕭淚血所修的心法。
蕭淚血道:“長安城外的血火紅煙便是勾魂死令之信,江湖中曾有人形容此令是‘閻王令’。‘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蘇微雲道:“看來死在你手上的高手一定不少。”
蕭淚血淡淡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蘇微雲又問道:“那今天是不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我?”
這個問題居然令蕭淚血沉思,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是我直到現在認爲的武功最高,最難殺的一個人。但你說的,今天大概還是不會有誤的。”
蘇微雲内功已運行過一個周天,狀态極好,他忽然身形展動,高高飛起。
劍出光綻,白茫茫的一片,與地面的雪地交相輝映!
“可惜我從來就沒有要等着天王老子來救我的習慣!”